1943年的雨,下疯了。
天像被捅漏了的筛子,雨水不是滴落,是倾倒,是冲刷。
整个营区泡在灰蒙蒙的水雾里,泥地早成了烂泥塘,
一脚踩下去,黑黢黢的泥浆能没到小腿肚,拔出脚时带起“噗嗤”一声闷响,留下个深坑,很快又被浑浊的雨水填满。
空气粘稠得能攥出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植物腐烂的沤馊气,还有营区角落堆积垃圾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酸腐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一!二!三!四!”
嘶哑的号子穿透哗啦啦的雨幕,在营区空地上艰难地响起。
侦察连的兵们,像一群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水鬼,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烂泥里“跑步”。
雨水顺着钢盔帽檐流成线,砸在糊满泥浆的脸上,再钻进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的粗布军装里。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湿透的绑腿像冰冷的铁箍缠着小腿,泥浆吸着靴子,每一次抬腿都像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拔河。
冰冷的雨水灌进脖颈,激得人一阵哆嗦。
“他娘的…这鬼天气…跑个鸟操…”
赵二虎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东北腔被雨声打得含混不清,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雨水打散。
“少废话!跟上!”
古之月跑在队伍侧前方,苏北口音在雨声中异常严厉。
他浑身同样湿透,泥浆溅满了裤腿和后背,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队伍。
队伍旁边,停着一辆谢尔曼坦克,编号“铁锤五号”。
庞大的钢铁身躯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湿冷的幽光,履带深深陷在泥里,像个被困住的巨兽。
张爱军连长披着件湿漉漉的雨衣,抱着胳膊靠在坦克冰冷的侧甲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在泥水里挣扎的“活腿子”,雨水顺着他帽檐往下淌。
徐天亮正好跑过坦克旁边,他喘着粗气,脚步有些踉跄,金陵话却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得意,冲孙二狗嚷嚷:
“二狗…看见没…咱这…这铁王八…现在…开得…比张连长…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那叫一个…稳当!
指哪打哪!”
孙二狗在泥浆里奋力拔着腿,河南腔没好气地顶回去:
“拉倒吧你!开个坦克…看把你…能的!
有本事…把这泥坑…给咱开过去…让弟兄们…少踩两脚泥!”
徐天亮被噎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在哗哗的雨声中拔高了调门:
“嘿!你懂个锤子!
那是…那是老天爷不开眼!
下这鬼雨!
要搁晴天…老子把这铁疙瘩…开得…飞起来!
天才…懂不懂?学啥会啥!
天生就是…开坦克的料!”
“天才?”
旁边传来古之月冷冷的声音,苏北腔调像冰冷的雨点砸下来,
“天才开车…专跟墙过不去?
专撞路边树?
撞得后勤处…墙上的坑…现在还没补上吧?
天才开坦克…头三天…张连长骂你的话…比老子一年骂全连的…都多!
就差把你…塞炮膛里…当炮弹打出去了!”
这话一出,队伍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声,连在泥水里挣扎的赵大虎都咧开了嘴。
徐天亮脸上挂不住了,红一阵白一阵,雨水都冲刷不掉那份尴尬。
“连长!
您…您这…不带这么揭人短的!”
徐天亮臊眉耷眼地嚷道,
“那…那都是老黄历了!
现在…现在不是会开了吗?
张连长…您说句公道话!”
他求助似的看向张爱军。
张爱军依旧抱着胳膊,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巴滴落。
他抬起眼皮,冷冷地瞥了徐天亮一眼,那眼神像刀子,带着油污和雨水的气息:
“公道话?老子骂累了!骂不动了!
谁知道你个夯货…哪天就开窍了?
哪天又犯浑了?
开这铁疙瘩…靠的是稳!是心定!
不是你那三分钟热度的‘天才’!”
他声音不大,却像闷雷滚过,压过了哗哗的雨声。
徐天亮缩了缩脖子,彻底没了声。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裹满泥浆、像刚从泥塘里滚出来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破了雨幕,直扑向队伍。
是郑三炮!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河南腔带着极度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尖利地刺破了雨声和号子:
“连长!古连长!
出…出大事了!”
队伍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