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蓝姆迦,铁皮营房在夜风里发出呜咽。
古之月蜷缩在行军床上,军装还带着白天训练时的硝烟味,汗水浸透的后背却阵阵发凉。
他翻了个身,膝盖不小心撞到床架,金属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恍惚间,这声响竟化作了金陵城北中学的下课铃。
学校里那几棵老梧桐,叶子阔得像蒲扇,把晌午的日头筛得稀碎,光斑在青砖地上明明灭灭地跳。
新刨的杉木课桌椅气味还没散尽,混着粉笔灰和少年人汗津津的味儿,一股脑儿往鼻子里钻。
刚插班来的古之月,穿着浆洗得发硬、明显短了一截的苏北土布褂子,
抱着个粗布包袱,像棵被硬移栽过来的瘦稗草,杵在教室后门那堵灰扑扑的墙根下。
汗珠顺着他剃得发青的鬓角往下淌,在瘦削的下巴颏儿汇成一小滴,“啪嗒”砸在蒙着层浮土的青砖上。
“啧,哪来的泥腿子?
一股子沤烂稻草的馊味!”
突然间,一声充满鄙夷和嘲讽的话语从旁边传来。
这声音拖着长长的腔调,听起来油滑得就像抹了一层厚厚的猪油。
古之月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由于阳光的照射,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耀眼的光斑,让他有些目眩。
等他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那是两条细长的影子,正像毒蛇一样缓缓地游过来。
这两条影子一高一矮,一瘦一壮,刚好堵住了他的左右去路。
走在前面的那个高个子男人瘦得像根竹竿,颧骨高高凸起,
嘴角向下耷拉着,透露出一股冷漠和不屑。
他的眼神更是像被淬了冰的锥子一样,寒光四射,让人不寒而栗。
而跟在后面的那个矮壮男人则满脸横肉,一脸凶相。
他敞着学生装的领口,露出里面那件脏兮兮的汗衫,
粗壮的手指关节被他捏得咔咔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挥出一拳。
高个子瘦子走到古之月面前,
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怀里那个已经被磨得发白的粗布包袱,
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哟呵,这是啥宝贝疙瘩啊?
难不成里面裹的是咸菜疙瘩吧?
我看也就你们这些苏北佬才会对这股味儿情有独钟!”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那个矮壮的跟班立刻像被点着了的鞭炮一样,
发出一阵鸭子叫似的嘎嘎大笑。
那笑声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让人不禁心生烦躁。
更糟糕的是,随着他的动作,唾沫星子如雨点般四处飞溅,
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他那令人厌恶的气息。
古之月站在原地,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惨白的线,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紧张和不安。
他紧紧抱着包袱,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地掐进了粗布之中。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咽下那股涌上喉头的恐惧和愤怒。
终于,他用苏北话硬邦邦地说道:
“让开。”
然而,他的话语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尊重,反而引来了一阵更加刺耳的嘲笑。
“让开?”
瘦高个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猛地拔高了调门,那声音尖利得让人不禁皱眉。
“小赤佬!
你个苏北猪猡也配叫老子让开?
滚回你苏北去吃烂泥吧!”
话音未落,瘦高个突然手腕一抖,
腰间那根黄铜头锃亮的皮带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唰”地一声被抽了出来!
铜扣在跳跃的光斑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刺目的寒光,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一头凶猛的毒蛇,
狠狠地抽向古之月弓起的、单薄的脊背!
皮肉被猛烈抽击的闷响炸开!
古之月只觉得一股火辣辣、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背上炸开,
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巨大的冲力让他踉跄着往前扑去,
额头“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
土腥味、血腥味、还有自己牙齿磕破嘴唇的铁锈味,一股脑儿涌进口腔。
背后那火燎似的剧痛还在蔓延,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皮肉里搅动。
矮壮跟班的狂笑和瘦高个得意的叫骂嗡嗡地混在一起,像一群聒噪的绿头苍蝇,围着他嗡嗡乱转。
“废物!趴墙根吃屎去吧!”
“叫你让开!听见没?小赤佬!”
那沾着汗渍和尘土的皮带带着风声,又一次高高扬起,铜扣的寒光直指古之月低垂的后颈!
“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