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徐天亮。
徐天亮此刻也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嘴角绷紧,眼神盯着桌面,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雾弥漫、杀机四伏的隘口。
“他挑了八个人,”
古之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复述一份作战报告,
“全是枪法好、腿脚利索的老兵油子。
清晨就摸了上去,专打鬼子的明哨和游动哨。
不求杀多少,就是要弄出大动静,
把鬼子惹毛了,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要硬闯。”
“动静一响,”
徐天亮突然接过了话头,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狠劲,
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划拉着,
“狗日的小鬼子果然上当了!
轻重机枪、掷弹筒,跟不要钱似的往响枪的林子里砸!
打得那叫一个热闹,树枝树叶下雨一样往下掉!”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跳了一下,
“可他们不知道,老子的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早他娘缩回来了!就等他们暴露火力点!”
“然后呢?”
张爱军身体微微前倾,完全被吸引了,碗里的酒都忘了喝。
“然后?”
古之月接口,语气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然后就是天上的铁鸟发威了。
我们带着的步话机,直接喊通了天上的‘飞虎队’(P-40战斗机)。
坐标报过去,没过多久,就听见天上传来打雷一样的声音…”
他抬起头,仿佛目光能穿透这油腻的屋顶,看到那阴沉的天空,
“四架P-40,贴着林子尖飞过来,那动静,地皮都在抖。
看到信号烟,一个俯冲下来…”
古之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捕捉那瞬间的轰鸣。
雅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外面堂食隐约的杯盘声和徐天亮有些粗重的呼吸。
“…俯冲下来,”
古之月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激昂的呐喊都更有力量,
“机头下的机枪喷着火,
‘咚咚咚’…
像撕布,又像铁锤砸在烂泥上。
接着是炸弹,
‘咻——’
地尖叫着落下来…
轰!轰隆隆!”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隘口两边鬼子的机枪阵地上炸开了!
火光冲起来,比这屋里的灯亮十倍!
泥巴、石头、树根子,
还有…鬼子的零件,
全他娘的飞上了天!”
他端起碗,猛地灌了一大口米酒,辛辣感直冲脑门,
压下了喉咙里那瞬间涌上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炸完了,烟还没散,天亮就跳起来吼:
‘冲!给老子冲过去!’
我们剩下的人,憋着一口气,顶着还没落干净的泥巴雨,玩命地往前拱!
脚底下是滚烫的弹坑,踩上去直烫脚底板,
旁边是被炸烂的鬼子尸体,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熏得人直想吐…可没一个人停!
也没一个人回头!
脑子里就一个字,
冲!冲过去就活了!”
古之月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靠在油腻的板壁上,微微喘息。
徐天亮也沉默着,脸上的油光和酒气似乎都黯淡了些,
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抓起酒壶,给自己和古之月都倒满,又给张爱军添上。
张爱军听得呆了,手里那碗米酒端了半晌,
此刻才如梦初醒般,猛地仰头灌了下去。
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放下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掉某种湿漉漉的情绪,
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和由衷的敬佩:
“我的老天爷…你们这…这他娘的…”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憋了半天,才重重吐出几个字,
“真他娘的是在阎王殿门口跳了支舞啊!
两百多号鬼子,硬是…硬是连根毛都没伤着你们?
就冲过去了?”
“毛?”
徐天亮似乎从刚才的沉重回忆里挣脱出来一点,
酒精重新点燃了他眼中的光,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后怕和极度亢奋的光芒。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又是一跳,脸上重新浮起那种近乎狂妄的自得,
“别说毛!连个屁都没闻到!
老子们冲过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