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立渊的手动了动。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虚抓了抓,目光涣散地扫过帐内,最终落在沈瑶身上。
“沈瑶……”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气若悬丝。
沈瑶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唇边,甲胄上的血腥味混着帐内的药味,呛得她喉咙发紧。
“别让……林靖……跑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沈瑶的耳廓挤出来的,话音落时,他的手猛地垂落,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瑶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林靖偷袭得手后往北逃窜,而郭淮的秀水军正在东海城外海,是林靖北逃的必经之路上——立渊在这般弥留之际,竟还将战局看得如此清明。她转身掀帘而出,对着帐外的亲卫厉声道:“快传信给郭淮将军!令他即刻率秀水军拦截,务必将其截在海州!”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开。各路将领接到急报,纷纷快马加鞭朝着望海镇赶去。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在旷野上急促回荡,火把的光晕在夜色中飞速移动,带着山雨欲来的焦灼。
东海城外海的风浪正急。郭淮站在楼船甲板上,刚接到沈瑶传来的密令,指尖捏着信纸的力道几乎要将纸页戳破。他猛地抬头,望向南方灰蒙蒙的海平面——林靖刚袭了郁州港,此刻必然急于北撤。
“传令下去!”郭淮拔剑指向南方,海风将他的吼声撕得锐利,“一部调转船头,向海州北岸全速前进!务必在林靖进入东海地界前,将其船队拦下!”
“是!”水手们的应答声混着锚链拖动的巨响,数艘战船如离弦之箭般划破海面,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海州港内,气氛同样紧绷如弦。
李时邺站在港口的了望台上,望着远处海面上疾速而来的船帆,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刚将最后一批流民安置进临时营房,正带着守军加固防御工事,却被这接踵而至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将军,望海镇急报,太子殿下遇刺,生死未卜!”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甲胄上还沾着赶路的泥雪。
李时邺心头猛地一沉,扶着栏杆的手骤然收紧。立渊遇刺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海面,瞬间搅乱了所有部署。
他低头看向港口的布防:守军们正扛着拒马桩加固栅栏,弓箭手在垛口后严阵以待,连刚安置好的流民里,都有精壮汉子攥着锄头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警惕。
海面上的风越来越急,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李时邺望着望海镇的方向,那里的烛火应该还亮着,却不知能否撑过这漫漫长夜。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立渊的生死,林靖的动向,郭淮的追击……每一根线都绷紧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寿昌宫内的檀香在寂静中袅袅升腾,却压不住殿中骤然凝结的寒意。邺国使臣韩章垂手立在丹墀下,玄色朝服上绣着的青鸟纹样在殿宇阴影里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振翅逃离这紧绷的局面。
圣上扶着龙椅扶手的指节,浑浊的老眼里浮着水光——立渊是他最疼爱的孙儿,如今却成了军报上“生死未卜”四个字。他尚未开口,御史已按捺不住,往前踏出半步:“韩使臣!太子殿下巡视边境遇刺,而袭击大营的匪寇所用阵法分明是邺国边军路数,贵国难道要以此搪塞吗?”
韩章缓缓抬眼,沟壑纵横的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沉痛,袖口下的手却悄悄攥紧了玉牌:“御史言重了。立渊殿下英年俊彦,遭此横祸,韩某亦是痛心疾首。”他抬手拭了拭眼角,指腹沾着的草木灰恰好晕出几分湿意,“前些日子海州府库就遭偷盗,立渊殿下与韩某交涉时,韩某便提议两国合力清剿边境匪患,可惜……”他长叹一声,声音哽咽,“如今竟连累殿下,这何尝不是韩某的失职?”
“一派胡言!”兵部侍郎猛地拍响朝笏,“那些人进退有度,弓弩齐发时的箭阵与邺国卫营如出一辙,怎会是寻常匪寇?”
韩章眉峰微挑,语气却愈发谦卑:“侍郎大人有所不知,东海王杨轼近年在边境演练新军,阵法令周边草寇眼热,被偷学去几分皮毛也不足为奇。何况——”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臣,“若真是我邺国所为,何必留下这等明显的痕迹?”
这话戳中了要害——裴修早已抹去所有痕迹,朝堂上虽人人疑心,却拿不出半分实证。户部侍郎刚要反驳,却被韩章抢了话头:“诸位大人,当务之急是查明幕后指使,而非在此相互猜忌。韩某愿以邺国信誉担保,定当协助贵国彻查此事。”
“用什么担保?用那些死掉的匪寇吗?”吏部主事冷笑。
殿内争执声愈发激烈,韩章却始终游刃有余,时而垂首叹息,时而据理力争,将“匪患”二字咬得死死的,仿佛立渊遇刺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沉稳的通报:“秦王殿下到——”
众人闻声侧目,只见两名内侍推着轮椅缓缓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