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哥,”香玲的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带着点被棉絮闷过的沙哑,“白天钢蛋那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往许前进身边翻了个身,月光顺着窗缝溜进来,刚好照见她眼角泛着的红,“我跟他打小一块长大,闭着眼都知道他那驴脾气,可今天他跟你较那劲,说的那些浑话,我是真没想到。”
许前进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掌心触到的粗布褂子还带着灶间的烟火气,是香玲忙了一天留下的味道,混着皂角的清爽,让人心里踏实。“我知道他不是成心的,”他说,声音里裹着白天没散尽的疲惫,“就是钻进牛角尖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钻进牛角尖也不能往你心上戳啊。”香玲往他胳膊上靠了靠,肩膀抵着他的肘弯,“一边是我男人,一边是我亲弟弟,我夹在中间……”她顿了顿,忽然坐起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半截贴身穿的蓝布小褂,“可咱得论理不是?你为合作社掏的心,地里的黄瓜茄子都看着呢,棚里的番茄苗都比钢蛋懂事。他糊涂,我不能跟着糊涂。”
窗外的虫鸣忽然密了些,“唧唧哝哝”的,像是在应和她的话。香玲抬手抹了把脸,语气定了定:“我看明天把大伙聚起来,开个会说清楚。省得你心里窝屈,我这心里也跟揣了团乱麻似的,不捋顺了今晚指定睡不着。”
许前进伸手把她按回被窝里,指尖碰着她微凉的耳垂,像触到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香玲啊,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跟落了地的石头,踏踏实实的。”他望着帐顶,粗布帐子上打了块菱形补丁,还是去年香玲用他穿旧的蓝布衫改的,针脚密得像地里的麦垄,“我就是想不通,别人不知道我的心,钢蛋他……他怎么也能疑我?”
“他就是听了二楞子几句闲言碎语。”香菱往他怀里缩了缩,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前天我去井台打水,还听见二楞子跟人念叨,说小吴把那笔扶持款拿去给自家盖仓房了,钢蛋准是被这话灌了迷魂汤,脑子一热就犯浑。”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基地那边的菜都收完了?别因为白天这事耽误了卖,那茬圣女果娇嫩得很,搁不得。”
“收得差不多了,秀秀盯着呢,错不了。”许前进揉了揉眉心,指腹碾过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世事难料啊……就按你说的办吧,明天我在群里发消息。”他把被角往她脖颈里塞了塞,“早点睡,明天还得费脑子跟大伙掰扯。”
窗外的虫鸣渐渐轻了,灯影里的两个人影慢慢合在一起,像块被月光浸软的面团,安安稳稳地卧在土炕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刚泛出点鱼肚白,社员群里就弹出了许前进的消息:“上午九点,活动大院集合,商议合作社的事,务必都到。”下面跟着一串“收到”的回复,像撒了把刚剥壳的豆子,密密麻麻铺了半屏。
等许前进踩着露水赶到大院时,院里的老槐树下已经站了不少人。周美丽挎着个竹篮,里头装着刚蒸的玉米馍,热气把篮盖都熏出了层白雾,见了他就往手里塞:“前进啊,先垫垫肚子,看你脸色差的,跟霜打了似的。”大喇叭三嫂蹲在墙根,手里还攥着给孙子织到一半的小毛衣,竹针上缠着粉嘟嘟的线团,见他来赶紧站起来,嗓门亮得能穿透晨雾:“前进,啥事这么急?是不是基地的菜出问题了?”
人渐渐到齐了,许前进往台阶上一站,晨光刚好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亮得有些刺眼。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楚:“今天把大伙叫过来,是要说昨天钢蛋的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像过了遍筛子,“要是大伙觉得我许前进一意孤行,不配再管合作社,现在就说句话,我立马卸任,绝不含糊。”
“那哪能啊!”周美丽第一个跳出来,竹篮往地上一放,“哐当”一声,里头的玉米馍滚出来两个,“咱合作社是你一镢头一镢头刨出来的!当初要不是你拉着搞承包促发展,我家那三间漏雨的破瓦房早被雨水泡塌了,哪能盖起现在这小洋楼?没谁也不能没有你啊!”
“就是!”大喇叭三嫂往前凑了两步,手里的毛线团“咕噜噜”滚到脚边,她也顾不上捡,“前进,别说那丧气话。我们都是跟着你从泥坑里爬出来的,谁不知道你掏了多少家底?去年我男人住院,还是你先垫的医药费,那份情我们能忘了?就是下辈子托生成牛,也得先给你犁三亩地!”
人群里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热气涌过来,像刚揭开的蒸笼:
“前进哥,我们信你!钢蛋那是被门夹了脑袋,猪油蒙了心!”
“钢蛋就是糊涂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谁要是想让你走,先问问我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
许前进正想说话,人群后头忽然传来小虎子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火气,像点着了的炮仗:“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