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家小子要娶媳妇,彩礼还差两万,正等着工钱凑呢!”
“停工发生活费?这不是糊弄人吗?”
吵嚷声比刚才更凶了,像被踩了尾巴的马蜂,嗡嗡地往人耳朵里钻。穿红围裙的李婶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里的砂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攥砂纸的指腹已经磨得发亮,连指甲缝里都嵌着石粉。许和平站在旁边,后背的汗把衬衫洇出一大片深色,像泼了盆水。他知道爹是想稳住人心,可账上那点钱……爹这是把话说死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
“我支持前进叔!”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是锋子。他刚从车间跑出来,工装裤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石粉,像落了场小雪,“现在不停工,等石料堆成山,咱们连生活费都拿不到——到时候才是真的没活路!”
“锋子你年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立刻有人反驳,“站着说话不腰疼!”
“肃静!”许前进突然咳起来,“吭——吭——吭——”咳得身子都弯了些,像被风刮斜的麦子。许和平赶紧上前想扶,却被他抬手推开——那只手虽然瘦,力气却还在,带着不容置疑的劲。等咳嗽停了,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却抿得更紧了,声音提得更高,像敲在铁桶上:“这事就这么定了,没别的商量!愿意领生活费的,现在就到会计室登记;不愿意的,等开工后一起算工资——一分都不会少。”
他转头看向许和平,眼神里的坚决像刻在石头上的字:“和平,去跟会计说,让他现在就发钱,领了的都记上。”
许和平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比灶上的面粉还白。他张了张嘴,“账上没钱”这四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可看着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眼睛里的红,像熬夜熬出来的,又像急出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越缠越紧:爹这是不知道账上的情况?还是知道了也非要这么做?会计室的老王头昨天还跟他念叨,说供电所的催费单已经贴到厂门口了,再不交,明天就断电。
他磨磨蹭蹭地往会计室走,脚步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得很慢。刚走到门口,就见会计老王头从屋里探出头,脸皱得像张干树皮,看见他就赶紧摆手,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和平!你爹……你爹这是要干啥?账上就剩……就剩两千三百多块了!三个月生活费,那得三万多啊!这钱从哪儿来?”
许和平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踏啦,踏啦”,像有人趿着布鞋在走路。他回头一看,只见二懒颠颠地跑过来。二懒现在可是村里出了名的“闲人”,自从内退后,平时总爱蹲在美丽超市门口晒太阳,今天却穿了件新洗的白衬衫,领口还别着颗蓝布条,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耳后的灰都擦干净了。他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包角鼓鼓囊囊的,跑起来时发出“哗啦”的轻响——是钱摩擦的声音。
“喏,和平,给。”二懒把蓝布包往他手里一塞。包沉甸甸的,压得许和平手腕一沉,差点没接住。“你爹发信息让我准备的,本来想等晚饭时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朵绽开的菊花,“快拿去给会计,别让你爹在院里站太久——他那老寒腿,见风就疼。”
许和平愣了愣,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一沓沓用皮筋捆好的现金,清一色的百元大钞,码得整整齐齐。最底下还压着张存折,塑料皮都磨白了,余额那一栏的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零——像串沉甸甸的麦穗。他突然想起,去年二懒爷爷说要把城里的房子卖了,回村盖个小院子,当时还有人笑他傻,说城里的房子能升值。原来……爹早就跟二懒叔商量好了。
“还愣着干啥?”二懒推了他一把,力道不轻不重,“你爹那人,就爱自己扛事。其实昨晚在我家坐了半宿,烟卷抽了满满一烟灰缸,临走时还跟我念叨,说不能让乡亲们饿肚子。”
许和平鼻尖一酸,眼眶突然就热了。他抱着蓝布包往会计室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阳光透过会计室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落在老王头错愕的脸上,也落在那沓现金上——钞票边缘泛着暖融融的光,像刚晒过的被子。他听见院里的吵嚷声渐渐小了,隐约传来爹的声音,还是那副不容置疑的调子,却比刚才稳了许多,像雨后的土路,踏实了。
“给每个人都数清楚,记好名字。”许和平把蓝布包递给老王头,声音有些发哑,像被烟呛了,“我爹说了,一分都不能少了乡亲们的。”
老王头看着那包现金,手都抖了,却还是赶紧从墙角拖出个铁盒子——那是平时装公章的,他用袖子把盒子里的灰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去。又从抽屉里翻出账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院里渐渐响起的登记声,在这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像春雨落在地里,轻轻巧巧的,却能润到根上。
看到大伙都去领生活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