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周美丽屁股底下的木椅被日头烤得发烫,隔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都能觉出灼意。褂子袖口磨出的毛边随风颤了颤,她手里死死攥着个红布包,包角被指腹磨得发亮,里头裹着的是石艺厂的公章,还有几本纸页发黄、边角卷起的账本。这双手曾抡过开山锤、扒过算盘珠子,还在暴雨夜里用麻袋堵过厂房漏雨的窟窿,此刻却在红布包底下微微发颤,像揣着团压不住的心事。
“同志们。”她一开口,声音就被风扯着跑出去老远,台下霎时静了,连墙角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停了晃悠,像是屏住了呼吸。“今天,是咱们南山石艺厂的大日子。”周美丽顿了顿,目光慢悠悠扫过台下一张张脸——有跟着她从“靠石头换口粮”时期熬过来的老伙计,眼角皱纹里还嵌着洗不净的矿灰;也有刚进厂没半年的毛头小子,眼神里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等着看新鲜的期待。
“我周美丽,今年六十三了。”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的皱纹却先一步堆成了褶,“前阵子去镇上医院,医生捏着我这腰说,再往采石场爬一回,怕是就得躺着回来了,通宵守仓库的日子,更是想都别想。”台下有人低低叹了口气,前排穿工装的老汉扯着嗓子应了句“周厂长辛苦了”,声音闷闷的,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石头。她摆摆手,把红布包往桌上一磕,声音陡然亮了三分:“但石艺厂不能停!咱们南山人靠山吃山,靠的不是我周美丽这把老骨头,是大伙攥成拳头的力气,是往一处使的心气!”
“所以今天,我要把这副担子交出去。”她的目光在台下第一排定住了,那里站着个高个子年轻人,穿件不太合身的白衬衫,领口歪歪扭扭别着颗旧纽扣,手背在身后,指节都快攥进肉里——正是许和平。“交给咱们村的年轻同志,许和平!”
话音刚落,台下像撒了把豆子,嗡嗡声瞬间冒了起来。有人点头捋着胡子,有人皱着眉跟旁边人咬耳朵,后排的大喇叭三嫂已经扯开了嗓子:“和平这娃我看着长大的,摔过泥坑挨过揍,可骨头缝里透着实诚!”她嗓门比厂门口的大喇叭还响,一嗓子下去,周遭的议论声都被压了下去,旁边的香菱赶紧拽她胳膊,三嫂却梗着脖子往起站:“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实话!”
周美丽等台下的嗡嗡声淡了些,又拿起红布包掂了掂:“和平年轻,肩膀嫩,但冲劲足,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装着厂子,装着大伙碗里的饭。”她朝许和平扬了扬下巴,“今后,就由他带着大家往前闯。记住,咱们厂能从当初几个人扛着石头往山外跑,走到今天,靠的从不是哪一个人,是‘抱团’这两个字。和平,上来。”
许和平往前走的步子有点发飘,像踩在刚翻过的麦秸垛上,虚晃晃的。走到台前时,裤腿上还沾着块新鲜的泥渍——早上来之前,他绕去后山新开辟的采石点看了看,蹲在地上画了半宿草图,琢磨着怎么能让老伙计们少爬两趟陡坡,别再像以前那样累得直不起腰。
接过红布包时,他的手跟周美丽的手撞了一下,那触感糙得像老槐树的皮,却带着股暖烘烘的热乎气,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谢谢大家,谢谢美丽阿姨。”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揣了只扑腾的麻雀,声音有点发紧,却透着股不肯服软的执拗,“阿姨给我的不是担子,是个能让大伙日子过红火的挑战。我许和平在这立个誓,一定带着大伙凿开眼前的坎,突出重围,再树新的辉煌!”
台下有人喊了声“好”,跟着响起零星的掌声,像雨点打在铁皮上,稀稀拉拉的。许和平却忽然低下头,声音沉了沉,带着点自嘲:“我知道,大伙心里可能打鼓。我以前犯过浑,年轻不懂事,差点把家里的脸面都丢尽了。”他抬眼往人群里找,很快看见了父亲许前进,老人背着手站在那,眉头皱得像块没敲开的硬石头,可眼神里却藏着股不肯松劲的劲儿。“我爹那会儿拿着藤条抽我,说‘你要是敢接这厂子,就得把自个儿的私心扒干净了,眼里得有厂子的烟囱,有大伙的饭碗,不能只盯着自个儿兜里那仨瓜俩枣’。”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办公楼:“我在办公室门口钉了个意见箱,老槐木做的,没锁,更没安监控,钥匙就挂在箱边上,谁都能看。大伙觉得我哪做得不对,哪想不通,哪怕是觉得食堂的菜太咸、夜班的灯太暗,尽管往里头投纸条。我许和平要是敢拦着,敢找谁说一句闲话,你们就把我从这台上拽下来,扔进后山的采石坑!”
这话一出,台下的议论声忽然变了味,有人“噗嗤”笑出了声,是那种松了口气的笑,像卸下了肩头的石头。三嫂又扯着嗓子喊:“和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