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肉块被迅速剔下骨架,绝不沾上一丝兔毛或碎骨。叶戈尔干枯的脸像风化的桦树皮,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的玻璃珠,映不出任何情绪。他从不吃一口自己屠宰的产物。每一块滴着血的兔肉,都被仔细装进同样规格的塑料筐,堆上那辆老旧的、嘎吱作响的平板推车。
推车的目标只有一个:23号仓。
那是一排巨大仓库中最不起眼也最令人不安的一个。巨大的铁门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仿佛凝固的血痂。每次接近这扇门,叶戈尔·伊万诺维奇的动作都会发生唯一的变化。他会停下推车,在门前那片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显潮湿、颜色也更深的水泥地上站定。然后,他开始跳。
一次,两次,三次。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膝盖几乎不弯曲,全靠脚踝笨拙地发力,干瘦的身体向上弹动。落地时,那双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沉重工靴砸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短促的“咚!咚!咚!”。跳完三下,他会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如此深,以至于胸膛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然后才猛地拉开沉重的门闩。推车进去,人紧随其后。整个过程从未超过十秒钟。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部的一切。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所有在这片区域混迹过的人都知道,那里面绝不可能藏着活人,只有叶戈尔和他那永不停止的兔子献祭。
直到那个兔头掉落的早晨。
一只被剁下的兔头,带着断裂颈骨参差的茬口,从他沾满血污和油腻的手套里滑脱,“啪嗒”一声,滚落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叶戈尔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野兽护食般的咕哝,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去捡。就在他布满老人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团湿冷的皮毛和骨肉时,时间凝固了。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了心脏。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就那样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沉重的身躯砸在溅满陈年血渍的地面上,发出闷响。他干枯的手,离那只死不瞑目的兔头,仅有一寸之遥。西伯利亚来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晶,毫无怜悯地灌进这血腥的屠宰间,呜咽着,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气息。
23号仓,连同它四十年的秘密,被冷酷的仓库管理方迅速挂上了拍卖名录。传言像霉菌一样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某些阴暗潮湿的角落滋生。老叶戈尔四十年如一日的古怪仪式,那每日百只兔子的神秘去向,那扇铁门后可能隐藏的未知——无论是走私的珍宝、沙皇的秘藏,还是更离奇的东西,都足以点燃贪婪的火焰。拍卖那天,废弃仓库区那间充当临时办公室的破屋里挤满了人,空气混浊,弥漫着廉价烟草、汗味和一种猎食者般的兴奋躁动。
谢尔盖·彼得罗夫站在人群后面,手指神经质地捻着外套粗糙的边缘。他是个壮实的汉子,脸颊被伏特加和北风刻上了红痕,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他厌倦了在矿坑深处挣扎的日子,厌倦了伏特加也无法麻痹的贫穷。23号仓,这是他预感到的翻身契机,是老叶戈尔用四十年生命守护的秘密宝藏。他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包括那笔用命从矿上换来的可怜积蓄,还有借来的高利贷。当拍卖师嘶哑的嗓子喊出“五万美元”时,短暂的死寂笼罩了房间。竞争者们的目光在谢尔盖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扫过,纷纷摇头,带着一种混合了嘲弄和庆幸的表情放下了手。锤子落下,砸在木桌上,声音像一颗冻硬的心脏碎裂。
“23号仓,归你了,谢尔盖·彼得罗夫!”
钥匙冰冷沉重,躺在谢尔盖汗湿的手心。他几乎是冲到了23号仓门前。巨大的铁锁在钥匙插入时发出艰涩的呻吟。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仿佛与大地焊死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汹涌而出——那是四十年的血腥、腐败的肉块、尘封的铁锈,还有一种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类似陈旧泥土和动物巢穴的混合气息。
阳光勉强挤进敞开的大门,照亮了飞舞的尘埃。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景象,让刚才还嗡嗡作响的人群瞬间死寂。
没有金光闪闪的宝藏,没有码放整齐的箱子。只有……堆积如山的垃圾。腐烂的木头架子坍塌成堆,破碎的陶罐、生锈扭曲的铁皮桶、散落一地的褪色旧报纸、几件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破烂工装……目光所及,尽是破败和荒废。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恶臭仿佛有了实体,粘稠地糊在每个人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