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保持镇定!”谢尔盖·安德烈耶维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音调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显得异常诡异。“这是上级派来支援我们的最新型‘净化稳定装置’!针对的是一种罕见的、由纸张劣化引发的区域性精神污染幻觉!是阶级敌人破坏生产秩序的新手段!”他空洞的眼神扫过广场上那些无声悬浮的惨白纸人,仿佛它们只是舞台上的布景。“该装置能有效驱散有害的精神迷雾,恢复秩序!无关人员,请立刻返回室内!不要干扰净化行动!”
瓦列里蜷缩在石柱的阴影里,浑身冰冷。精神污染?幻觉?他绝望地看着专员那张毫无波澜的“空白”笑脸,又看看那些包围着广场的、无数惨白的纸人。专员和他的士兵,他们本身就是这空白的一部分!是这吞噬一切的瘟疫的最高形态!他们是来“净化”的?不!他们是来将这场彻底的“空白”,用最暴力的方式,加盖在最后一点残存的真实之上!那所谓的“净化稳定装置”,喷出的绝不会是驱散幻觉的良药,而是……凝固这永恒空白的浆液!
士兵们动作迅捷地架设好了那些怪异的武器。巨大的金属滚筒开始低沉地嗡鸣、旋转。粗大的喷管对准了广场上悬浮的纸人海洋,以及它们身后那栋孤零零的州政府大楼。谢尔盖·安德烈耶维奇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
瓦列里最后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猛地从石柱后蹿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朝着州政府大楼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铜钉的橡木大门狂奔而去!身后,专员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如同丧钟:“目标出现精神失控!干扰净化!允许立即制止!”
士兵们手中真正的枪械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锁定了那个在空旷广场上绝望奔跑的身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包围着广场的、那无边无际的惨白纸人海洋,仿佛受到了某种统一的意志召唤,瞬间沸腾了!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暴雪,又如同被激怒的白色蜂群,亿万纸片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那两辆卡车、那些士兵,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谢尔盖·安德烈耶维奇,疯狂地席卷、扑压而去!它们不再是轻飘飘的纸片,而是汇聚成了一堵高速推进的、足以碾碎一切的白色巨墙!
“开火!开火!”谢尔盖·安德烈耶维奇那万年不变的假面终于碎裂,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尖锐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士兵们手中的突击步枪喷吐出火舌,子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然而,子弹射入那层层叠叠、疯狂涌来的纸潮之中,如同泥牛入海。纸片被打得粉碎、洞穿,但更多的纸片瞬间填补上来。子弹的动能被无数柔软而坚韧的纸层吸收、分散、消解。那堵白色的巨墙只是微微迟滞了一下,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慢!
与此同时,那些架设好的“净化稳定装置”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滚筒高速旋转,粗大的喷管中,喷射出的并非火焰或药剂,而是粘稠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乳白色浆液!如同巨大的、污浊的油漆喷枪!
但这恐怖的浆液喷流撞上汹涌而来的纸潮,效果却微乎其微!乳白色的浆液沾染在纸人身上,只是让它们变得更加粘稠、湿滑,动作稍显滞涩,却根本无法阻止它们前进分毫!反而,那些被浆液覆盖的纸人,在惨白的底色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污浊,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白色巨浪瞬间吞没了卡车、吞没了士兵、吞没了那些怪异的武器。瓦列里在狂奔中惊恐地回头,看到士兵们被无数纸片包裹、缠绕,瞬间变成了一个个惨白的、蠕动的人形茧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那两辆卡车如同被投入了强酸,在无数纸片的疯狂覆盖和摩擦下,坚硬的金属外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软化、塌陷,如同被风化侵蚀了千年的朽木!转瞬间,原地只剩下两堆被白色纸潮覆盖的、看不出原貌的怪异隆起物。
谢尔盖·安德烈耶维奇,这位空白的最高代言人,站在白色浪潮的最前沿。无数纸片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扑向他!他的身体被层层叠叠的惨白纸页包裹、覆盖、渗透!他挣扎着,那张万年不变的空白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真实的、扭曲的恐惧。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发出指令或惨叫,但涌入口鼻的纸片瞬间将一切声音堵死。他的制服在纸片的摩擦下迅速消解。他的皮肤、肌肉、骨骼……都在被疯狂涌入的纸片分解、替代!他就像一个正在被无数白蚁蛀空的木雕,又像一个被强行塞进纸浆模具里的人偶。短短几秒钟,原地只剩下一个轮廓依稀可辨的、由无数蠕动纸片构成的惨白人形。它僵立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无声地,被卷入了身后更加庞大的白色洪流之中,彻底失去了个体存在的痕迹。
瓦列里被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震得魂飞魄散,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了州政府大楼沉重的橡木大门,冲了进去,又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死死关上、反锁。背靠着冰冷的大门,他瘫软地滑坐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门外,是纸张摩擦汇聚成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怖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