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西娅扶着他靠在门厅的墙壁上,迅速解开自己的围巾,不由分说地裹在他冰冷湿透的脖子上。柔软的羊毛还带着她身体的余温和淡淡的、熟悉的紫罗兰香皂的气息。这气息瞬间冲入弗拉基米尔的鼻腔,带着一种近乎救赎的力量,让他混乱痛苦的思绪有了一个短暂的、微小的锚点。
“到底怎么回事?”她一边快速地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似乎想脱下给他,一边急切地追问,灰色眼眸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看上去……天哪,弗拉基米尔,你看上去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是病了吗?还是……”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还是因为……白天的事?”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有担忧,也有一丝残留的委屈。
“不……不是……不只是……”弗拉基米尔急切地摇头,裹着她的围巾,汲取着那一点珍贵的温暖和气息。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充满焦虑和关切的脸庞,幻象中她最后那沉静悲伤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巨大的愧疚如同海啸般拍打着他。他必须说出来!哪怕被当成疯子!
他猛地抓住她正在解大衣扣子的手,那手温暖而柔软。他的手指冰冷而用力,带着绝望的恳切。
“纳斯坚卡,听我说!我知道这听起来……疯了!但我必须告诉你!”他的声音急促而嘶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我……我买了一样东西!一个杯子!一个古老的银杯!然后……然后我看到了……看到了你!但不是现在的你!是……是另一个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诺夫哥罗德!在蒙古人……”
他语无伦次,词汇破碎地蹦出来,试图描绘那地狱般的战场,那被献上的银杯,她屈辱的姿态,老者卑微的乞求,还有……她眼中那最后的决绝和牺牲。他的描述颠三倒四,充满了混乱的时空跳跃和强烈的情绪宣泄。
“……那个军官!他就要喝下去了!杯子……那只该死的杯子!我砸了它!我把它砸碎了!就在刚才!”弗拉基米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发泄后的余悸和一种奇异的亢奋,“我看到了!纳斯坚卡!我看到了你的……你的选择!你……你……”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仿佛要从她此刻的瞳孔里,寻找到那个在泥泞中仰望的灵魂。
门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暖气管道里水流循环的微弱嗡鸣,以及弗拉基米尔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阿纳斯塔西娅静静地听着。从最初的极度震惊和困惑,到听到“蒙古人”、“银杯”、“牺牲”这些字眼时,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和弗拉基米尔一样苍白。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灰色的眼眸深处,如同风暴前的深海,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当弗拉基米尔说到他砸碎了杯子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预想中的嘲笑、愤怒或者恐惧。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的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神里有震撼,有痛苦,有某种宿命般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释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许久,久到弗拉基米尔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会在等待中停止跳动,阿纳斯塔西娅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遥远感,仿佛不是出自她的喉咙,而是从某个尘封的角落传来:
“佩列斯韦特之杯……传说中……能映照人心最深处恐惧与执念的魔物……”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然后,她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眼神聚焦回弗拉基米尔脸上,那里面深重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所以……你砸碎了它?为了……‘真相’?”
弗拉基米尔用力地点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阿纳斯塔西娅的目光缓缓移开,越过他的肩膀,仿佛穿透了门厅的墙壁和外面无尽的雨夜,看向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她的声音更轻了,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
“古老的传说……还有另一个名字……‘抉择之镜’……”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弧度,“它映照的……从来不只是过去……更是……选择的分量……”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穿了弗拉基米尔混乱的心防!“抉择之镜”!这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迷障!那银杯映出的,并非仅仅是尘封的历史片段!它在逼迫面对它的人,直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猜忌、以及在极端情境下可能做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抉择!他看到了纳斯坚卡的牺牲,何尝不是对自己在猜忌中可能犯下“诋毁”之罪的残酷预演?那杯子是一面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