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来购物的,是被某种无形的情绪带到了这里。他刚和阿纳斯塔西娅——他心爱的纳斯坚卡——吵了一架,为的不过是些琐碎到连自己都羞于启齿的猜忌。争吵的话语如同毒刺扎在心上,他需要嘈杂、混乱和陌生人来冲淡那份令人窒息的钝痛。
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几乎淹没在阴影里。摊主是个干瘪的老头,裹在层层叠叠、污渍斑斑的衣物中,像一堆被遗忘的破布。他面前一块褪色的黑丝绒上,零散地放着几件物品:一枚锈蚀的勋章,缺了口的陶罐,几枚边缘磨损的硬币,还有一只银杯。
就是那只杯子。它并不璀璨夺目,甚至有些黯淡,杯壁很厚,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仿佛凝固的铅。古老的纹路在表面蜿蜒,像是某种纠缠的根须,又像是冻结的火焰。杯脚粗壮,杯口边缘有一圈极其细密的、难以辨识的刻痕。它静静地躺在破丝绒上,像一个沉睡的深渊,一种原始而冰冷的引力从它内部透出,瞬间攫住了弗拉基米尔的目光。他的脚步钉在原地,宿醉的头痛奇异地平息了,市集的喧嚣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和那只沉默的银杯。
“看中了,年轻人?”老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带着浓重的、难以辨别具体地域的口音。他浑浊的、眼白泛黄的眼睛抬起,像两枚生锈的铜钉,直直地钉在弗拉基米尔脸上。
弗拉基米尔像是被惊醒,喉结滚动了一下。“它……很特别。”他伸出手指,指尖在离杯壁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一股阴冷的寒气似乎已经透过空气刺入皮肤。
“特别?”老头咧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发出一阵短促而干涩的笑声,像枯枝在风中折断,“当然特别。佩列斯韦特之杯……一个老掉牙的名字罢了。”他枯瘦的手指拂过杯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随意,“买定离手,莫比价;饮下莫悔,爱中莫疑;缘尽莫诋毁。”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钎,一字一顿凿进弗拉基米尔的耳朵,“所有一切,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这突兀的箴言,带着宿命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让弗拉基米尔心头猛地一紧。他想起与纳斯坚卡争吵时自己那些阴暗的揣测,一丝不安的阴影掠过心头。然而,杯子那沉默的召唤更加强烈,它像一个谜,一个能解释他此刻内心混沌的答案。
“多少?”弗拉基米尔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老头伸出两根像老树根般扭曲的手指,指甲缝里塞满黑泥。
弗拉基米尔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卢布,塞进老头冰冷的手里。那触感如同碰到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石头。老头看也没看,一把将卢布揉进破衣深处,另一只手则抓起那只沉甸甸的银杯,像递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塞进弗拉基米尔手中。
银杯入手的那一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穿透弗拉基米尔的掌心,顺着血管直刺心脏。那冰冷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像是一种沉寂了千百年的、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寒,带着死亡的锈蚀和时间的重量。他本能地想缩手,但那杯子仿佛在他皮肉里生了根,冰冷而沉重地吸附着。市集的嘈杂声浪似乎被隔开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以及一种……极其细微、仿佛来自杯子内部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如同无数看不见的虫豸在朽木深处啃噬。
弗拉基米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角落。老头浑浊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挤入攒动的人潮。他紧紧攥着那冰冷的金属,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杯身的古老纹路硌着他的掌心,像某种不祥的烙印。他不敢再低头看它一眼,只想快点离开这湿漉漉、闹哄哄、充满不洁气息的地方。
弗拉基米尔租住的房间在圣彼得堡区一栋摇摇欲坠的旧公寓楼的顶层。楼梯陡峭而狭窄,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卷心菜汤和廉价肥皂混合的怪味。走廊墙壁的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颜色暗淡的灰泥,上面布满了孩童的涂鸦、不明污渍和一道道可疑的深色水痕。邻居是个终日酗酒的锅炉工,名叫斯捷潘·尼基季奇,此刻正鼾声如雷,房门虚掩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味和汗臭味混合着飘出来,像一团有形的浊物堵在走廊里。
弗拉基米尔几乎是撞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塞满书籍和杂物的破旧五斗橱。唯一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