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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感到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他猛地回头,对面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停止了刮擦墙壁的动作。她依旧抱着那个小包袱,深陷在座椅里,浑浊的眼睛再次茫然地投向窗外那片凝固的灰白。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幕从未发生。车厢里只剩下列车轮子撞击铁轨的单调轰鸣,以及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擂鼓般撞击着胸腔。窗外的白桦林更加密集,扭曲的枝干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投下狰狞的剪影,如同无数伸向列车的鬼爪。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驱散心底疯狂滋生的寒意。旅程才刚刚开始,这北方的入口,已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而冰冷的不祥。
阿尔汉格尔斯克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咸腥和木料腐烂的气息,那是海港与无尽森林混合的独特味道,冰冷地灌入鼻腔。瓦西里裹紧了大衣,走出如同巨大钢铁洞穴般的火车站。天幕低垂,是那种永夜边缘的深蓝,夹杂着不祥的惨绿极光,如同垂死巨兽皮肤上闪烁的磷火,无声地扭曲、流淌。稀疏的街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路面上投下摇曳不定、拉得极长的鬼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雾,不是水汽,更像是某种更沉重、更惰性的物质,缓慢地流动,遮蔽了远处建筑的轮廓,只留下一些模糊、尖锐的剪影,如同沉船腐朽的桅杆,刺向那片诡异的天穹。
“北方星辰”旅馆矗立在一条狭窄的、向下倾斜的小巷尽头。它是一栋沙俄时代遗留下来的庞大建筑,巴洛克式的繁复浮雕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藻类,像一层僵硬的苔藓皮肤。那些曾经华丽的卷草纹和人像柱,在污渍和剥蚀下,呈现出一种扭曲痛苦的姿态。巨大的拱形窗户后面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沉重的橡木大门紧闭着,门板上深深的沟壑像是某种巨大野兽留下的爪痕。
瓦西里深吸了一口冰冷粘稠的空气,推开大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悠长的呻吟,仿佛已经一个世纪未曾开启。门厅异常高大空旷,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灰尘和潮湿石头的气味。一盏由无数细小水晶棱片组成的枝形吊灯高悬在穹顶之下,却只点燃了寥寥几支蜡烛,昏黄的光线在无数水晶棱片中反复折射、破碎,投下无数跳跃闪烁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光明,反而将巨大的空间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光斑在地面、墙壁和天花板上无声地游移、跳动,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
前台空无一人。厚重的橡木柜台后面,只有一个黄铜铃铛。瓦西里犹豫了一下,伸手按了下去。
“叮!”
铃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尖锐地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尘埃。回声在空旷的石头墙壁间碰撞、叠加,久久不息。
脚步声从大厅深处传来。缓慢,从容,每一步都踏在回音消散的间隙上,如同精准的节拍器。一个男人从高大的石柱阴影中踱出。他身形瘦削,穿着一套剪裁极为合体的深黑色西装,料子光滑得如同乌鸦的翅膀,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他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宽阔得有些异常、闪烁着瓷器般冷光的额头。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分明,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颜色是一种极淡的灰蓝,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清澈,却深不见底,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瞬间便穿透了瓦西里的外套,似乎要将他精心构筑的内心世界也一并剖开审视。
“瓦西里·彼得罗维奇·索洛维约夫先生?”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仿佛来自空旷的洞穴深处。他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像舞台上的演员,“基里尔·瓦西里耶维奇。很荣幸迎接您。旅途想必……印象深刻?”他灰蓝色的眼睛扫过瓦西里略显疲惫和不安的脸,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基里尔·瓦西里耶维奇?”瓦西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港口方面……”
“手续已经完备,无需挂心。”基里尔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上面挂着一个菱形的黑色珐琅牌子,刻着房间号:413。“您的房间在四楼。视野绝佳。请随我来。”
他们没有走向那架老旧的、镶嵌着繁复铁艺花纹的电梯,而是走向旁边宽阔得有些过分的石头楼梯。楼梯盘旋而上,深陷在厚重的墙壁中,光线昏暗。基里尔无声地走在前面,他的黑色身影几乎与楼梯的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在昏暗中踏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某种倒计时般的“嗒…嗒…”声。
瓦西里跟在后面,楼梯仿佛没有尽头。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前方那个优雅的背影弥漫开来。墙壁上挂着巨大的、蒙尘的油画,画框里是模糊不清的风景或面容模糊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