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申科和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奥尔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种“这老太婆彻底疯了”的判定。
卢卡申科深吸一口气,换了策略。他侧过身,指了指紧闭的审讯室铁门:“听见外面那些声音了吗?阿加菲亚·彼得罗夫娜?全是维堡的老邻居!他们堵在警局门口,举着牌子,嚷嚷着要替你作证!他们不信!没人相信你会杀自己的女儿!面包房的玛尔法、斯捷潘老师、还有那个哭得快昏过去的老谢尔盖!他说你经常帮他照顾小孙子谢廖沙!说你是维堡最善良的老太太!”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试图撬动心防的煽动性,“如果有隐情,说出来!或许……我们还能帮你!”
阿加菲亚猛地抬起头,脸上那些被精心描绘的、象征衰老的皱纹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而瞬间舒展了一些。她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惊讶光芒,直勾勾地盯着女警奥尔加:“您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探究,“杀两个人……还能不死?”
“阿加菲亚·彼得罗夫娜!” 卢卡申科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奥尔加手边的记录本都跳了一下,“这里是警察局!端正你的态度!”
“不好意思,卢卡申科同志,” 阿加菲亚脸上的惊讶迅速褪去,那丝诡异的平静和疏离又回来了,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奇异的轻松,“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收敛了嘴角最后一点弧度,浑浊却异常专注的目光牢牢锁住卢卡申科,“我可以交代实情。所有实情。但有个请求。”
“说。”
“我想……去我丈夫格里高利的墓前看看。就现在。”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卢卡申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
“就当是……死刑犯最后的心愿。” 阿加菲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重的哀伤,“再说……您不是也想知道真相吗?也许在那里……您能看得更清楚。” 她深陷的眼窝像两口枯井,倒映着惨白的灯光。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急促地推开。一名技术科的年轻警员探进头,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一份报告:“卢卡申科队长!技术科有重大发现!”
卢卡申科霍然起身,几步跨过去接过报告。他的目光飞速扫过纸页上的数据,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仿佛瞬间被西伯利亚的寒流冻透。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回审讯桌前,将那份报告狠狠拍在阿加菲亚面前,纸张拍击桌面的声音像一记耳光。
“阿加菲亚·彼得罗夫娜!”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抖,指着报告上的结论,“你家!除了叶卡捷琳娜和安德烈,还住着第三个人!卫生间、厨房的杯子上、卧室的梳妆台……到处都是同一个人的新鲜指纹和皮屑!至少在那里生活了半年以上!这个人是谁?!”
阿加菲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枯瘦的手指在桌下猛地攥紧了厚重的黑裙布料。但她脸上那层精心描绘的衰老面具纹丝未动。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份报告,只是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睛,目光越过暴怒的卢卡申科,看向他身后惨白的墙壁,声音飘忽而固执:
“卢卡申科同志……您能先带我去见见我的格里高利吗?”
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把钝刀,刮过维堡市郊外索洛维茨基岛边缘的古老墓地。这里靠近白海,咸腥冰冷的海风裹挟着雪沫,抽打着光秃秃的桦木十字架和低矮的石碑。阿加菲亚裹紧了那条厚重的黑羊毛披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覆着薄雪、布满碎石和冻硬杂草的陡峭小径上。卢卡申科和奥尔加一左一右紧跟在她身后,靴子踩碎薄冰的声音在死寂的墓园里格外刺耳。卢卡申科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在阿加菲亚看似佝偻却异常平稳的背影上——她走在前头,在这陡峭湿滑的坡道上,气息竟丝毫不乱,脚步甚至比年轻的奥尔加还要稳健。
格里高利·彼得罗维奇的墓碑朴素而冰冷,一块未经打磨的深灰色花岗岩,上面只刻着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碑前积着一层被风吹得薄厚不均的脏雪。阿加菲亚停下脚步,深陷的眼窝凝视着那块冰冷的石头。她没有理会身后的警察,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跪倒在冰冷的冻土上。她伸出枯瘦得如同鹰爪的手,没有戴手套,用那厚重黑裙的袖子,开始一点点、极其仔细地擦拭墓碑上沾着的雪沫和泥尘。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我来看你了,格里沙……” 她的声音低哑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伪装的哀恸。一滴浑浊的眼泪,终于挣脱了深陷眼窝的束缚,沿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啪嗒”一声,砸在刚刚擦净的冰冷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旋即被寒风冻住。
卢卡申科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海风卷起他警服大衣的下摆。他看着这个跪在亡夫墓前、浑身散发着巨大悲痛的老妇人,与那个冷静毒杀亲生女儿、在审讯室里露出诡异笑容的凶手判若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