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清晰地印着一行脚印。赤裸的、属于男人的脚印。它们深陷在积雪中,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沉重的、拖沓的痕迹,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脚印从停尸房的后门延伸出来,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目的性,径直穿过荒地,消失在劳改营外围那圈锈迹斑斑、象征隔绝的高高铁丝网前。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铁丝网上,靠近地面的一处,赫然被扭曲、撕开了一个勉强可供一人钻过的破洞。扭曲断裂的铁丝尖端,挂着几缕深灰色的、似乎是囚服上的粗布纤维。寒风正从那破洞里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如同哭泣般的声音。
那行赤裸的脚印,就从这个破洞钻了出去,毫不停留地延伸向铁丝网外那片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原始针叶林吞噬的茫茫雪原。脚印指向的方向,正是那片早已废弃多年、传说中吞噬了无数囚犯生命的,老“乌拉尔之星”矿坑的方向。
伊万蹲在铁丝网的破洞前,手电光柱死死锁定雪地上那行延伸向黑暗的赤裸脚印。那脚印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无比清晰,深陷雪中,边缘轮廓分明,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沉重下陷的拖痕,仿佛行走者背负着无形的巨石。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深层矿坑特有的岩石粉尘和腐烂木头的气味,顽强地钻进他的鼻腔,与停尸房里那股腐土腥气如出一辙,却更加阴冷刺骨。
“乌拉尔之星……”瓦西里警长站在他身后,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他要去那儿?”话语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个废弃的死亡之地,是营地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禁忌。
伊万没有回答。他直起身,动作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僵硬。他拔出了腰间的马卡洛夫手枪,冰冷的金属枪身在这寒夜里似乎能吸走手掌最后一点温度。他“咔嚓”一声将子弹推上膛,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雪夜里异常刺耳。
“给我矿灯。”他伸出手,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一个狱警慌忙解下腰间沉重的铅酸矿灯递过去。伊万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灯头,用力拧开开关。一道粗大而昏黄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光柱里飞舞的雪尘如同无数狂舞的幽灵。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矿坑腐朽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刺着。
他弯下腰,毫不犹豫地钻过了铁丝网上那个狰狞的破洞。粗糙冰凉的铁丝刮擦着他的棉大衣,发出刺耳的声响。身体完全穿过破洞的刹那,一股更加原始、更加蛮荒的寒意瞬间将他包裹,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和永恒的冻土。身后,是劳改营那点微弱的人间灯火,以及铁丝网内几张惨白惊惧的脸。
“伊万!别去!”瓦西里的喊声带着绝望的颤音从身后传来,“那鬼地方……不能去啊!”
伊万没有回头。矿灯的光柱像一把利剑,劈开浓稠的黑暗,坚定地追随着雪地上那行通往地狱的足迹。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步,都离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更近一步。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鬼爪,撕扯着他的大衣,试图将他推回去。前方,那片沉默的、如同巨兽蛰伏的针叶林轮廓,在矿灯的光晕边缘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那行脚印,笔直地通向森林深处,指向“乌拉尔之星”矿坑那早已坍塌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黑暗。
矿灯昏黄的光柱在密不透风的原始针叶林中显得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松柏巨大的、扭曲的枝干如同无数僵死的黑色手臂,在光柱边缘投下狰狞变幻的阴影。伊万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沉重的靴子陷入及膝深的积雪,每一次拔出都耗费巨大的力气。刺骨的寒风在林间穿梭,发出尖锐悠长的呼啸,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恸哭、哀嚎。那声音钻进耳朵,缠绕在神经上,几乎要将人的理智撕碎。
那行赤裸的脚印,在厚厚的雪层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像一条通往地狱的邀请函,固执地指向森林深处。腐烂的松针和冰冷的泥土气息越来越浓烈,几乎盖过了寒风本身。伊万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他握枪的手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指关节捏得发白。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前方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风声中,开始夹杂起一种新的、令人心悸的声音——一种低沉、持续不断的呜咽。那不是风穿过缝隙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巨大而空洞的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引力,拉扯着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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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地势开始倾斜向下。积雪层下,开始出现散落的、棱角尖锐的黑色矿石碎片。矿灯的光柱扫过,照亮了一些锈蚀得几乎断裂的铁轨残骸,像巨大的、被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