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脚印是新规矩,”族长在篝火旁翻着册子,火光映着他花白的胡子,“以前只拓掌纹,你娘说,孩子学走路时,脚印比掌纹更实在——一步一步,都是日子的印子。”
册子里夹着片特殊的枣叶,两面都拓了掌纹:正面是太祖母临终前拓的,指节处的纹路已模糊;背面是刚出生的枣苗拓的,纹路浅得几乎看不见。中间用红线缝着,线脚歪歪扭扭,是太祖母的小女儿——那个总爱偷藏枣泥的姑奶奶缝的,她眼睛花了,却非要亲手缝,说“这样才叫‘手拉手’”。
枣禾教妹妹学走路时,总在树下练。枣苗跌跌撞撞扑向树干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枣禾。有次枣苗摔在树旁,树影突然晃了晃,一片枯叶正好落在她手边——那片叶子的纹路,竟与太祖母枣叶上的补痕一模一样。
“树在帮你护着妹妹呢,”父亲蹲下来,指着树干上的新枝,“你看这枝丫,正好长在妹妹常摔的地方,下次她再扑,就会被枝丫轻轻挡住。”祠堂的“传叶礼”上,枣禾将妹妹的脚印拓片贴进新叶,旁边写下:“2024年春,枣苗会走三步了,树纹接住了她七次趔趄。”拓片旁,她拓下自己的掌纹,正好罩住妹妹的脚印,像只张开的小伞。
族人们轮流拓纹,祖父的掌纹边缘已带了些黑斑,他笑着说:“快拓不清了,正好让树替我记着。”他拓完后,把朱砂盒递给枣禾,“该你们这代了——记住,拓纹不是为了留印,是为了让后来人摸着树时,知道自己不是孤零零长出来的。”
枣禾握着妹妹的小手蘸朱砂,妹妹的掌心肉乎乎的,托在叶上像朵小梅花。阳光穿过叶隙,将两道掌纹投在树纹上,与1976年的老掌纹、2010年的软掌纹叠在一起,在树影里拼成个完整的“家”字。
树洞里藏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历代的朱砂砚,最老的那方已磨得只剩半截,砚底刻着太祖父的字:“纹会老,叶会落,但只要手还贴在树上,根就断不了。”枣苗的字条被小心地裱在樟木框里,挂在祠堂最显眼的位置。框边缠着三圈红绳,绳上串着三颗晒干的枣核——最大的那颗有处牙印,是枣禾小时候啃的;中间那颗带着道浅沟,是父亲年轻时用枣刀刻的;最小的那颗还泛着潮气,是枣苗昨天刚塞进去的,上面沾着点蜡笔屑。
“你看这圆圈画的,”祖母用粗糙的手指点着画纸,“三圈挨得这么近,像不像那年你爹带你去赶庙会,咱们仨举着糖葫芦站在糖画摊前?”她指着最上面的圈,“这是你,举着糖葫芦最积极;中间是你爹,总怕你被挤着;最下面是我,正给你俩理被风吹乱的领子。”
枣禾凑近了看,果然从歪扭的圆圈里看出了点影子。框子右下角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那年庙会拍的:她举着糖葫芦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父亲半弯着腰护在她身侧,祖母站在后面,手里还攥着给她擦嘴的帕子。照片里的糖葫芦糖衣亮晶晶的,和画里的圆圈一样,都是连在一起的。
祠堂的供桌上摆着个旧糖罐,里面装着历年的“糖葫芦核”。1999年的核上刻着“禾”字,2010年的核沾着点巧克力酱(那年流行巧克力糖葫芦),2024年的核最特别,被枣苗用彩笔涂成了彩虹色,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的”。
“这罐子里藏着的,可不止是核。”父亲拿起2010年的核,对着光看,“你小时候总把糖葫芦核吐在我手心里,我就一颗颗收着,后来发现每颗核上都沾着点东西——这颗有你的口水印,那颗带着点糖渣,还有这个,沾着你掉的乳牙沫子。”他笑着把核放回罐里,“现在轮到枣苗了,昨天她把核吐在你手心里时,那模样,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祠堂外的“抱团枣”又抽出了新枝,枣禾踩着梯子,把串着三颗枣核的红绳系在枝桠上。红绳很长,垂下来能碰到路过的人肩头,族里人经过时,总爱伸手摸一把绳上的枣核,像在摸一串真的糖葫芦。
“这绳得系在向阳的枝上,”祖父搬来梯子,在旁边叮嘱,“阳光能晒透核儿,来年说不定能发芽。”他指着树干上的一道新纹,“你看,这道纹长得多像糖葫芦签子,从根直窜到枝桠,肯定是被枣苗的画引的。”
枣苗拿着蜡笔,蹲在树下给树干画“糖葫芦”。她画得乱七八糟,红的黄的蜡笔印子糊在树纹上,倒真把那道新纹画成了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芦。“姐姐你看,树在长糖葫芦!”她举着蜡笔朝枣禾喊,小脸蛋上沾着点红蜡笔印,像只偷喝了胭脂水的小猫。
枣禾从梯子上下来,掏出帕子给她擦脸,指尖触到妹妹温热的脸颊时,突然想起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给她擦脸的,当时她刚吃完糖葫芦,糖渣粘了满脸,父亲的指腹带着点胡茬,蹭得她脸颊痒痒的。
“该拓新纹了。”父亲拿着拓纸走过来,语气里带着点期待。每年秋收后拓树纹,是族里的老规矩,今年的树纹格外特别,一道主纹直挺挺地向上延伸,旁边分支出三道细纹,像极了枣苗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