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起来说。”娘的手抚过他的头发,指腹带着粗粝的茧子,却温柔得像春风,“娘知道你是为了我。那天你偷偷把攒的星币塞给我枕头下,娘就知道了……你想让娘能好好走路,娘都明白。”
老城主站在一旁,默默转身往灶房走。金属手掌擦过门框上的雕花纹路,想起自己年轻时,爹也是这样,明明生着气,却还是在他犯错后,默默端来一碗热汤。有些爱,从来都藏在最笨拙的沉默里。
灶房里很快飘出红薯粥的香气。老城主把陶罐放在炭火上,看着米粒在沸水里翻滚,想起巡逻机器人说的——灵宝的娘昨晚就守在城门外,裹着件破旧的棉袄,手里紧紧攥着张泛黄的药方,那是三年前给她治腿伤的单子。
“加点糖吧。”老城主往粥里撒了把星尘糖,糖粒在热粥里慢慢融化,泛起细碎的光。他想起阿禾说过,甜的东西能让人心里好受点。
前厅里,灵宝正给娘捶腿。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娘则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院门口的老槐树开花了,比往年都香,我摘了些晒成干,等回去给你做槐花饼……”“隔壁的王婶给你织了件新毛衣,藏在你衣柜最下面……”“你爹的牌位我擦得干干净净,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高兴……”
灵宝听着,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娘才铤而走险,却忘了娘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合金腿骨,只是他能平平安安地坐在桌边,听她讲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粥来了。”老城主端着两碗红薯粥走进来,粗瓷碗上还留着烧制时的指印,带着点手作的温度。他把加了糖的那碗放在灵宝娘面前,“趁热喝,暖暖身子。”
娘说了声“谢谢”,端起碗却没喝,先舀了一勺递到灵宝嘴边:“你也喝点,看你瘦的。”
灵宝张嘴接住,甜丝丝的暖意从舌尖流到胃里,又从胃里爬到心上,把那些积攒了三年的委屈和悔恨,一点点泡得发软。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喝上带糖的红薯粥,娘总是把自己碗里的糖粒拨给他,说自己不爱吃甜的。
“老城主,”灵宝放下碗,突然站起身,对着老城主深深鞠了一躬,“幻形核我藏在西城外的枯井里,我带你们去取。还有妖工坊的秘密账本,我也偷出来了,能证明我没害过人……”
老城主摆了摆手,金属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红薯粥:“先吃饭。账要算,话要说,但饭不能凉了。”他看向窗外,阳光已经爬过了屋檐,草坡上的笑声隐约传来,那只重新起飞的风筝,此刻正飞得高高的,线轴在孩子们手里转得欢快。
灵宝娘突然抹了把眼泪,笑着说:“我家宝儿,从小就实诚。”
灵宝看着娘眼角的笑纹,突然明白,所谓的救赎,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忏悔,而是像这样,坐在阳光下,喝一碗带糖的红薯粥,听娘说说话,把藏在心里的硬疙瘩,一点点泡软、化开。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透过雕花木窗,在地上拼出完整的缠枝莲纹样。灵宝帮娘换上老城主找的新拐杖,那拐杖是用樱花木做的,握柄处打磨得光滑温润。娘试着走了两步,虽然还是有些跛,却比之前稳当多了。
“走吧,回家。”娘拉着灵宝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像小时候牵着他去赶集那样。
灵宝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老城主,老城主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片槐树叶,朝他挥了挥手。
“谢谢城主。”灵宝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路在自己脚下。”老城主的声音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温和,“好好走。”
母子俩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巷口,娘的笑声偶尔飘回来,混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像支简单的歌谣。灵宝的皮褂下摆不再扫着地面,脚步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老城主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背影,直到它们被阳光吞没。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槐树叶,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条弯弯曲曲的路。
灶房里的陶罐还温着,剩下的红薯粥冒着热气,星尘糖的甜味混着槐花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远处的共生之塔亮着柔和的光,镇魂塔的轮廓在阳光下安静矗立,连接两座塔的鸡冠花田,此刻正有风吹过,花瓣轻轻摇曳,像无数只手,在为远去的人祝福。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机关城的屋顶。小型机器人领着灵宝母子穿过回廊时,壁灯的光晕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其中两道影子的下半截总显得有些僵硬——那是灵宝娘的左腿和灵宝的右腿,裤管里藏着的,是锈迹斑斑的旧合金假肢。
“就在这儿了。”小型机器人停在一扇木门前,光学镜头扫过门牌上的“松间”二字,“里面有热水,床是新铺的棉絮,有需要随时叫我。”
灵宝娘扶着门框往里走,假肢触地时发出“咔嗒”轻响,她回头对机器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感激:“麻烦你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