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辉在一旁慢悠悠地吃着,看着张伟几乎要埋进碗里的架势,忍不住调侃:“张伟哥,你这战斗力可以啊!我看我妈今天这顿饭是找到知音了,平时总嫌我和我爸吃得不够捧场。”
表姑嗔怪地拍了下阿辉的手臂:“去!小伟这是饿了,路上辛苦。”
她转向张伟,声音又软了下来,“小伟啊,别光顾着吃饭,喝点汤润润。这汤里还加了点当归黄芪,补气的。看你脸色,还是有点白。”
张伟听话地端起汤碗又喝了一口。鸡汤的热气蒸腾上来,熏得他鼻尖有点发酸。
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习惯了冷暖自知,习惯了把“我很好”、“我没事”挂在嘴边,习惯了独自吞咽生活的所有滋味——好的,坏的。
像这样被人细致地观察着脸色,被不由分说地塞满碗,被唠叨着“多吃点”、“喝点汤”……是陌生到让他心头发紧的体验。
这“紧”,不是难受,更像是一件穿了太久、已经习惯其僵硬冰冷的旧棉袄,突然被换上了崭新、柔软、带着阳光味道的羽绒服,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的暖胀感。
“表姑,我真的…挺好的。”
张伟努力咽下喉咙里那点不合时宜的哽意,露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就是工作忙点,律师嘛,都这样。”
“忙归忙,饭要按时吃,身体是本钱!”
表姑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长辈特有的、有点霸道的关心,“以后啊,有空就常回来。苏州离上海近得很,高铁一会儿就到。回来了,阿姨给你做好吃的,保管把你掉的那些肉都补回来!”
“就是,”
阿辉接口道,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促狭,“张伟哥,你不知道,自从找到你,我妈这厨艺热情空前高涨,恨不得一天研究八个菜谱。你就当帮我们分担分担火力,不然我和我爸迟早得吃成球。”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表姑作势要打,眼里却全是笑意。
餐厅里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下来,映着碗碟里食物的光泽,也映着每个人脸上轻松的笑意。
碗筷碰撞发出清脆又家常的声响,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和表姑温软的吴侬软语。
窗外是苏州湿冷的冬夜,屋里却像被隔绝开的一个温暖小宇宙。
张伟慢慢地吃着碗里的饭和菜,听着表姑絮絮叨叨地问他在上海的生活琐事——住哪里?远不远?
冬天被子够不够厚?律所同事好不好相处?阿辉时不时插科打诨,讲些自己工作上的趣事或者家里阿姨养的猫又闯了什么祸。
这些对话,琐碎、平常,甚至有点家长里短的“啰嗦”,没有惊天动地的情感宣泄,也没有刻意煽情的认亲场面。
它们像无数根细密温暖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一层层裹住张伟那颗习惯了独自跳动的心。
张伟放下筷子,摸了摸自己确实有点鼓起来的胃,看着表姑和阿辉还在说笑的脸,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踏实感,悄然落在了心底。
这感觉,就叫“家”吧。他想。虽然迟到了很多年,但终究,还是找到了。
鸡汤的暖意还在胃里打转,表姑正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周末带张伟去尝尝地道的苏帮菜,阿辉则在一旁补充哪家的松鼠桂鱼最地道。
餐厅里的气氛松弛又温暖,张伟觉得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毛衣都被烘得软乎乎的。
就在这时,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
“咦?这个点儿会是谁?”表姑有些意外,但还是起身,“阿辉,去看看。”
阿辉应了一声,刚走到玄关,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溜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
“阿姨,酱油买回来啦!您要的那款六月鲜,超市最后一瓶被我抢到了……”
清亮悦耳的女声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小得意,却在看清餐厅里的景象时戛然而止。
张伟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目光撞进一双带着惊讶的漂亮眸子里。他嘴里还含着一口银鱼炒蛋,瞬间忘了咀嚼。
门口站着的,正是秦羽墨。
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浅驼色羊绒大衣,颈间松松围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那瓶酱油的红色标签格外醒目。
冷风把她白皙的脸颊吹得微红,鼻尖也有一点红,更衬得那双眼睛水润明亮。
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错愕,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暖黄灯光下、面前摆着鸡汤碗、嘴里鼓囊囊的张伟。
“羽墨?”张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动作有点仓促,差点噎着。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