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愈发恳切,“趁今日富贵,婶子何不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便是有罪,这些产业也入不得官;再将家塾也设于此……便是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 那话语清晰无比,字字句句敲在凤姐心坎上。
凤姐悚然一惊,猛地坐起,心口像是被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痛得她浑身一缩,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灵堂里烛火依旧,烟气弥漫,只有守夜婆子细微的鼾声传来。刚才的梦,真实得可怕,那“树倒猢狲散”几个字,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捂着心口,那里跳得又急又重,似要撞出腔子。窗外天色已透出蟹壳青,丧事的鼓乐声隐隐传来,新一天的喧嚣就要开场。
筹画后路?她苦笑,眼下这泼天似的丧事,千头万绪,哪一处不要她立时立地拿主意?就像那掌勺的大师傅,眼见着席面将散,宾客却还坐得满满当当,杯盘狼藉,她能撂下勺子说“散了吧”?只能硬着头皮,添酒,回灯,强撑起最后的热闹。那锥心刺骨的预言,只能暂且压下,压进那被繁冗事务塞满的、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底深处。
出殡那日,气象森严。忠义亲王老千岁未能用上的樯木巨棺,沉沉压在六十四名杠夫的肩头。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素白如龙,蜿蜒数里。王侯公卿的车驾连绵不绝,官衔执事如林,开路传锣声震天动地,纸钱漫天飞舞,像一场盛大的、苍白的雪。沿途百姓挤在路边,踮着脚,伸长脖子,啧啧惊叹这泼天的富贵与哀荣。
凤姐坐在青呢大轿里,厚重的轿帘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她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繁复的滚边。轿子猛地一沉,落杠了。外面人声鼎沸,杠夫们吆喝着换肩。就在这短暂的、奇异的静滞里,一声沉重到令人心悸的闷响,穿透了所有嘈杂,狠狠撞进凤姐的耳膜——咚!
像千斤巨石砸在冻土上。
像朽烂的巨木轰然倒地。
更像一扇沉重无比的、象征着某个煌煌时代的府邸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关上了。
她倏地睁开眼,掀开轿帘一角。外面依旧是喧嚣的人海,飞扬的纸钱,威严的仪仗。阳光刺目,照得那口巨大的樯木棺材边缘泛着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她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声沉闷的巨响,在她空落落的心腔里,反复回荡,震得她指尖发麻。
仪仗再次移动,喧嚣重新淹没一切。凤姐缓缓放下轿帘,将自己重新藏进狭小昏暗的轿厢里。她挺直了背脊,脸上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威重令行的琏二奶奶。只是无人看见,她搭在膝上的手,在宽大的素服衣袖遮掩下,正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掐出几道弯月似的、惨白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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