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声音。贾琏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冰冷的弧度,再不看她和那盆血肉一眼,猛地转身,拂袖而去。那背影决绝得如同劈开的一道深渊。
尤二姐残存的最后一点念想,随着那个成型的男胎一同流尽了。几天后一个凄冷的清晨,她用一块随身带来的、沉甸甸的生金,了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尤二姐的棺木停在梨香院偏房,简陋得刺眼。贾琏扑在棺上,哭得撕心裂肺,是真情,也是恨意。他亲手剪下尤二姐一缕青丝,珍重地藏入怀中。抬起头时,那双红肿的眼睛望向凤姐的方向,里面所有的情分都已烧成死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荒漠。凤姐站在几步开外,穿着素服,脸上脂粉未施,一片惨白。她看着贾琏眼中那彻骨的寒冰,一股从未有过的凉意,从脚底倏然窜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
多年后,贾府大厦倾颓,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昔日泼天富贵,转眼成空。凤姐病倒了,躺在破屋冷炕上,气息奄奄。贾琏从她身边走过,目光掠过她枯槁的面容,如同掠过墙角一堆碍事的破砖烂瓦,没有一丝停留,更无半分暖意。寒风从破窗棂里灌进来,卷着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凤姐裹着单薄的旧被,浑身冷得打颤,那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比抄家那日的风雪更刺骨。她浑浊的眼睛望着屋顶漏下的惨淡天光,眼前仿佛又闪过尤二姐吞金前那绝望平静的脸,闪过贾琏抱着血盆时那剜心刺骨的眼神。
草席粗糙冰冷,裹着她曾经煊赫一时的躯体。几个婆子草草抬起,像抬走一捆无用的柴禾。席筒拖过冰冷泥泞的地面,留下一道蜿蜒肮脏的水痕。她最后一点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耳边似乎又响起当年兴儿那惊恐的求饶,和尤二姐怯生生唤她的那声“姐姐”。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竟连一块像样的葬身之地,都成了奢望。
那席卷着她尸身的冰凉草席,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句号,圈住了她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一生,也圈住了那条由她亲手铺就、步步走向深渊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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