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宽心。”周瑞家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能抚平焦躁的魔力,“方才打发小丫头去怡红院问了袭人姑娘,说二爷后半夜安稳些了,热也退下去些。只是那棒疮……到底伤得深,皮肉翻着,总不见大好,疼得紧。”她觑着王夫人的脸色,适时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老奴想着,寻常的金疮药怕是效力不够。前儿太太赏的几味宫里出来的秘药,那‘白玉生肌散’和‘九转紫金丹’,活血生肌最是霸道……只是明着用,怕惹眼。”
王夫人的眉头拧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宫里的秘药……给宝玉用自然最好,可若传出去,一个“逾制”的罪名,贾政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周瑞家的声音低了下去,如同耳语:“太太若信得过老奴,老奴倒有个法子。将那‘紫金丹’碾成极细的粉末,只取一星半点,悄悄和在二爷日常敷的‘冰蟾膏’里,外头瞧着还是那寻常膏药,内里的效力却是宫里才有的。神不知,鬼不觉。”
王夫人猛地抬眼,盯着周瑞家的。那双眼睛里,有焦虑,有挣扎,最后只剩下孤注一掷的信任和托付。她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她亲自捧着一个用素色锦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避过人多眼杂的回廊,悄然穿过大半个府邸,走向那花木扶疏掩映下的怡红院。
怡红院宝玉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袭人正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给趴在床上的宝玉臀背上那狰狞的伤口换药。那伤口皮开肉绽,渗着黄水,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宝玉脸色惨白,额上全是冷汗,牙关紧咬,偶尔泄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周大娘。”袭人见到周瑞家的,如同见了主心骨,声音哽咽。
周瑞家的点点头,将锦帕小包递给袭人,声音压得极低:“把这个,和在二爷用的冰蟾膏里,仔细拌匀了。太太的意思,务必尽心。”她目光扫过宝玉背上那惨烈的伤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潭水般的平静。“仔细些敷,莫让人瞧出不同来。”
袭人含泪点头,如获至宝般紧紧攥住那小包。周瑞家的不再多言,转身退出这满是伤痛和药味的屋子。走出怡红院的门,春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翡翠戒指。王夫人的命根子,贾府未来的指望,此刻的生死与痛楚,竟如此轻巧地系于她送出的这包药粉之上。一种隐秘的、近乎掌控生死的快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她的心尖。这,仅仅是第一重身份赋予她的权柄。
几个月后。
荣禧堂东边的小花厅里,气氛却与怡红院的伤痛压抑截然相反,洋溢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气。
周瑞家的今日穿着簇新的绛紫色杭绸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如意簪。她端端正正地跪在王夫人面前,双手高举过头,捧着一份泥金大红、散发着墨香的婚书。
“奴婢替那不争气的丫头,给太太磕头了!”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哽咽,“谢太太天高地厚的恩典!赏她一个正经出身,许配给冷家那做古董营生的冷子兴做正头娘子!奴婢一家,生生世世感念太太的大恩大德!”说完,她深深地拜伏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
王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脸上带着惯常的雍容笑意,抬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吧。你在我身边伺候了二十年,劳苦功高。你女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性情都不差,配个殷实本分的商户做正室,也是她的造化,你的体面。”她语气温和,带着施恩者的从容。
厅内侍立的其他仆妇、管事娘子们,脸上堆满了恭维的笑,眼神却复杂地交换着。陪房女儿,贱籍出身,竟能一跃成为商贾正妻?这在贾府百年家史上,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个!这周瑞家的……当真是太太心尖尖上的人了。羡慕、嫉妒、惊诧,种种情绪在无声的空气中交织。
周瑞家的缓缓站起身,垂手侍立,脸上是感激涕零的虔诚。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在那被浓重感激掩盖的眸底最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那火焰的名字叫“破壁”。这纸婚书,哪里是什么恩典?是她二十年隐忍钻营,用无数心机铺就的台阶,终于一脚踏碎了那生来就压在她和她女儿头上的、名为“贱籍”的厚重壁垒!这是她精心谋划的第二重身份——一个母亲,为女儿撬开阶级铁幕的破壁者。王夫人那看似施恩的笑容,在她眼中,成了对那森严礼教最辛辣、最无声的嘲讽。她捧着的不再是婚书,而是刺穿这腐朽秩序的一柄利刃。
秋爽斋的清晨总比其他地方来得更早,也更清冷些。薄薄的雾气尚未散尽,带着深秋的寒意,缠绕在院落里几竿修竹之间。这里是贾政的妾室周姨娘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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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独自坐在临窗的炕上,身上只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夹袄,形容比这秋日的晨雾还要单薄。她面前的小炕桌上,摊放着一匹刚刚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