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腿上有疾,不能久站,早已被劝至后堂,扶坐椅中,面容一半冰冷一半憔悴。双眸中时而凶光曝露,时而迷茫忧郁,不知在作何思量。
王湛将人领入后堂,吩咐道:“主公面前,直言不讳。”
那医官道:“回主公。属下检查完毕,发现那奁中之物,除了一具肉身皮囊是真的之外,里面五脏六腑都是假的,全都是……”说到此处,竟然沉默下来,只是连连叹息。
刁霖生的精悍黝黑,性子也急,见对方一时不语,急得一把上前揪住衣襟,厉声逼问:“都是什么?”
医官吓得浑身一颤,颤声道:“都是猪狗一类畜生的脏器。而且……”
“不急。”萧邢拍了拍刁霖的手臂,对老医官柔声问:“而且什么?”
“而且,眼珠不见了。眼眶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众人无不是聪慧机敏之辈,只听老医官介绍,便知这残忍繁琐的做法,显然是刻意为之,一射“有眼无珠”,二射“狼心狗肺”。桩桩件件,即骂了客行南,又骂了自家主公。
那医官镇定了心神,继续说:“属下方才仔细查验了,发现那铁奁被分隔成了上下两层,底座的下层储满火炭香料,上层放……”
他一时不知如何描述,说是尸首,已然熟透,说是食材又怕触及逆鳞,被李易一怒之下杀头解气,只能直接跳过,续道:“下层哔啵作响,火炭尤炙,推测是入城之前才添进去的。这还有一节没燃尽,请主公和诸位将军过目。”
随即便躬身捧上一块白布包裹、约莫巴掌大的物事。张良褚上前拦住他,抬手接过,隔着远远地展开白布,露出一块漆金汇彩的残缺木头,那木头半边被烧得焦黑,但是残留的部分仍可分辨漆面上的精美图画——乌红底漆上绘着仙鹤流云、飞天仙女,画工精湛,可说是栩栩如生,显然不是普通木料火炭。
常年领兵在外的刁霖走近细看,却不认得,皱眉问:“这是何物?”
有人不识,有人却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只是咬着牙不敢说出。
“这是我随身爱琴——‘飞仙伏阙’。是我命恩宽带上芒山还给陈煜的。”李易目绽凶光,切齿咬牙道:“陈煜杀我手足,焚琴烹尸,是要与我彻底翻脸。既如此,我便率军杀入中州,为军师报仇!”
“主公且慢!”
李易怒火中烧,豁然转头逼视相劝之人,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之人,目光竟似刀剑,那人对视瞬间直觉被利刃临头,脊背生寒。
萧邢被骇得后退一步,仍躬身道:“主公息怒,末将觉得此事或有蹊跷,仁宗不久前才在芒山大典上加封了主公,其安抚畏惧之意人所共知,为何才过月余,便突然以如此狠辣手段与主公决裂?如此反复,不合常理。”
刁霖接口道:“会不会是军师不愿去长安,狗皇帝逼迫,军师便鱼死网破想设法除掉他,只是势单力孤,一时失手被擒,才遭此劫难?”
“这也是一解。但……”萧邢斟酌片刻,又说:“但以末将对军师的了解,他聪慧务实,性子又极隐忍,断不会在此时贸然发难,授人以柄。末将怀疑,此事未必是仁宗所为,或许是另有他人在从中挑拨,以期渔利,比如……萧山景。”
“主公,萧邢所言,不无道理。不如扣下内侍,一一盘问,待查清……”
“报!”
王湛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响亮急促的奏报声从屋外传来。
张良褚拉开房门,见屋外跪了个面色仓皇、气喘吁吁的卫戍兵士,问:“何事?”
“主公。方才那队内侍突然向我等发难,意图逃走。军士们上前阻拦,没想到他们身上藏了剧毒,我们死了好几个兄弟。他们还说……”那军士顿了顿,道:“他们口出狂悖之言,被闻讯赶去的凌寂统领听见了,统领已经杀了些内侍,正在盘问司礼监董威。”
“走。”
……
雅致的小院之中,横尸遍地,朱红的鲜血混着碧绿的浓水肆意横流,腥臭交激。
守卫的军士们怎么也没想到,被他们面上恭敬、心中鄙夷的这一群去势阉宦们从怀中掏出的碧绿毒瓶竟有如许威力。一旦摔破毒瓶,碧绿色的毒气便似浓雾般散开。闻之则死,触之则腐。无论穿了多厚多坚韧的胸甲护具皆是无用,莫说血肉之躯,便是院中碗口粗的榕树都在一瞬间被腐蚀枯毙,威力之大,竟丝毫不弱于雷击火烧。
李易为整顿幽州军中的懒惰散漫之风,治军极严,甚至可说是严酷无情,幽州军中素有“极令九斩”,是为:
唤名不应,召之不到者,斩!
谎报军情,延误战机者,斩!
盗人财物,窃功贸领者,斩!
凌辱乡民,逼奸妇女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