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歇的伤是在黑风口落下的。当时一支冷箭穿透左臂,箭头淬了西狄的蛇毒,军医割开皮肉剜毒时,他咬着牙没吭一声,直到听见帐外传来“临仙城失守”的急报,才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如今伤口虽已结痂,左臂抬到肩头时,仍有细密的针刺痛顺着筋脉游走,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肉里钻。他总爱站在城楼的垛口前,看工匠们用新砖填补炮轰的缺口,那些泛着青灰的新砖被风沙一吹,倒比旧墙的赭红更显苍凉,像道硬生生剜掉腐肉的伤疤,怎么看都觉得刺眼。城楼下,士兵们正进行着日常的操练,呐喊声在空旷的北境大地上回荡,却驱不散卫子歇心头的沉郁。
亲兵捧着账册进来时,卫子歇正用指尖摩挲舆图上临仙城的位置。那座城被朱砂圈了无数次,边缘的纸页都磨得起了毛边,露出底下泛黄的纤维。“将军,齐国的粮草到了。”亲兵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怀里还抱着个木盒,边角包着的铜皮被风沙打磨得锃亮,倒像是随主人征战过多年的老物件。“齐太子让人捎来的,说郡主特意备了东西。”亲兵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知道临仙城在将军心中的分量,也明白这位郡主对将军而言意味着什么。
木盒打开时,一股清甜的香气漫了出来,瞬间驱散了中军帐里浓重的药味和尘土气息。防潮的油纸下,十罐栀子花蜜码得整整齐齐,罐口盖着的棉纸都钤着朱红的印,是临仙城“馥春坊”的老字号戳记——当年温瑾潼总爱拉着他去那家铺子,说掌柜的熬蜜时从不掺水,能吃出栀子花的清苦底味。那时的临仙城,栀子花开得正盛,满城都飘着淡淡的花香,温瑾潼穿着浅色的衣裙,笑靥如花,拉着他的手穿梭在热闹的街巷里,那画面仿佛就在昨日。
最底下压着张素笺,是温瑾潼的字迹,笔画间还带着当年临帖时的拘谨:“听闻北境新垦的田能种粟米,秋分时寄些种子来。”卫子歇捏着字条笑了笑,指尖触到纸背凸起的纹路,才发现背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稻草人,稻草扎的胳膊举着片栀子花瓣,圆滚滚的脑袋上还点着两个墨点当眼睛,倒像是在替他站岗。这笨拙又可爱的画,让卫子歇紧绷的心弦松动了不少,仿佛能看到温瑾潼伏案作画时认真的模样。
他让人把九罐蜜送去伤兵营,说给弟兄们润润嗓子,自己留了罐放在案头。夜里批阅军报时,总爱用银簪挑出片泡得发胀的花瓣含着,甜香漫进鼻腔时,就会想起临仙城的雨。温瑾潼说过,那里的春雨是裹着栀子花味的,落在青石板上能敲出“叮咚”的响,像谁在弹断了弦的琵琶。不像北境的雨,砸在帐篷上闷沉沉的,整夜整夜地响,倒像是有无数人蹲在帐外哭。每到这时,卫子歇就会想起临仙城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些安稳平和的日子,心中便多了一份坚守的动力。
五月初的风里还带着冰碴子,西狄的使者就裹着貂裘来了。中军帐里烧着牛粪火,跳跃的火苗映着帐内众人的脸庞,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紧张。少年使者捧着国书的手在发抖,却梗着脖子不肯让人扶。“我们可汗说,愿以牛羊换和平。”他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目光扫过帐壁上的舆图时,忽然红了眼眶,“我姐姐……去年死在黑风口。”帐内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触动,战争带来的伤痛,无论对哪一方都是沉重的。
卫子歇让亲兵给少年上了碗奶茶,看着他捧着粗瓷碗的手指冻得通红,指节都有些变形,忽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模样。那时他比这少年还矮半个头,握着剑的手直打颤,是先生把自己的护心镜解下来给他戴上,冰凉的铜器贴着胸口,先生的声音在耳边响:“上阵杀敌,先得护住心脉。”先生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提醒着他战争的意义并非只有杀戮,更要守护住心中的那份正义与温情。
“告诉你们可汗,秋收后派人来换粮种。”卫子歇在和约上盖印时,少年忽然“咚”地跪下来,额头抵着地面磕得闷响。“求将军……给我姐姐立块碑。”他从怀里掏出支干枯的狼毫,笔杆上刻着朵极小的格桑花,“她总说,汉人的花好看,说等战事停了,要去临仙城看栀子花。”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份对姐姐的思念和对和平的渴望,让卫子歇心中百感交集。
卫子歇捏着那支笔,忽然想起温瑾潼的梳妆台。当年临仙城破时,温瑾潼最喜欢的那支玉簪断了,簪头的栀子花碎成两半,她父亲温北君蹲在瓦砾堆里捡了半天,用锦盒装了埋在祠堂老槐树下,说等天下太平了,再挖出来给女儿做嫁妆。战争摧毁了太多美好的东西,那些珍贵的回忆和物件,都成了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记。
送走西狄使者的第二天,卫子歇带着亲兵去了黑风口。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