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制本不许买卖田亩,而本朝却不立田制,然土地兼并未如唐朝般剧烈,何故?盖因本朝丁税轻而田税重之故。”
“国初百业方兴,田亩人丁俱有定数,税赋自然均平。然历数百年,从太祖朝时,人口自三千万增至今日逾亿。此乃赋税已竭,再无增益之法。嘉佑六年臣制策中,仁宗皇帝已感叹‘利入已浚,浮费弥广’。”
利入已浚用博弈论的话来说就是,已经没有帕累托改进的空间。
土地还是这么多,但人口多了三倍,资源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就剩三分之一。
垦荒也会垦到无田可垦。
地承载已近人口极限,此即所谓马尔萨斯陷阱。若不及早应对,帝国必衰,重演汉末唐末故事。人口剧减至某一水平后方能渐次恢复。
天子问道:“那要如何破局呢?”
一旁黄履出班道:“臣以为破局之道有二:一则内敛自耗,如重新丈量田亩、追缴隐户;二则开疆拓土。然前者终非良策,譬如一室之内,众人争食,终至匮乏。每动一刀分田,非但损耗渐增,更触动豪强利益,徒增纷扰。”
章越听了黄履的话,心道对方不愧深谙己意。要破解马尔萨斯陷阱,古代王朝无非两途:一则内敛自耗(即所谓内卷),二则向外开拓。
单单内卷肯定是不行,熵增定律告诉我,封闭系统的内循环最后只有归于沉寂。
就好比重新切蛋糕,你每个刀子下去了,蛋糕的总量都会在不起眼处少去一点,这就是内耗所至。更不用说你还触动了别人的利益。
所以要向外开拓。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技术的提升。生产力的提高改变生产关系,对内外都进行结构性调整。不过生产力不是想提高就提高,特别是对章越这个半吊子理科生而言。
章越道:“陛下,天下财赋,如汲深泉。“
“唯有双管齐下,方可以破局!”
章越语毕,众大臣嗡嗡私语。皆以为大宋人口破亿,实乃‘轻舟已过万重山’,盛世之始。孰料章越所言,竟是‘将登太行雪满山’,一场危机迫在眉睫。
章越用意已很明显了。
章越紫袍玉带立于玉阶之侧,朗声剖析盛世隐忧,言辞如金石掷地。
整个大庆殿,仿佛是整个大宋数百军州的缩影。
朝会散去,众大臣议论纷纷。此番朝议不过微澜初起,而众人皆知,随之而来的将是席卷大宋数百军州的飓风。
……
章越离开大殿,便坐上了肩舆。
沿途百官无不避让于道,躬身行礼。
章越在肩舆里闭目歇息,考虑着一会都堂会议。
行至途中,彭经义敲了敲箱壁,递入一张纸条。
章越睁眼看了一眼纸条,但见上疏太学博士陈师道昨夜在官员聚会时言语,要恢复前朝时的三班分别奏事。
章越一看,心头怒起。这陈师道是何许人?渊源确也不小,乃曾巩举荐。昔年章惇为执政时欲招揽之,陈师道曾言:“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
后苏轼举荐其为太学博士。章越亦曾览其文章,确有其才,见解不凡。
以章越之位,自是求贤若渴。见此人才,早已留意,置于观察之列。
现在陈师道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苏轼真是进人不严。
或者苏轼压根就没这么想,他自由散漫习惯了,所以引荐来的人也是这般。
章越心道,寻常政事尽可商议,言语偶有失当亦无大碍。然权力之根本,绝不容质疑与挑衅。否则上行下效,纲纪何存?‘芳兰生门,不得不锄’
章越遂吩咐道:“令蔡元度寻个由头,罢了其职,逐出京师!
“是不是要与苏学士交待则个?”
章越道:“不必。”
“是。”
彭经义得了言语,当即离开了章越的肩舆,没入宫墙旁的一个小门中。
百余人的元随亲从仍簇拥着章越的肩舆,继续在宫中前行。
……
宰执们齐聚于都堂。
元丰改制恢复三省后,尚书省即设于原殿前司廨舍之地。自左右仆射官署,下至属官吏舍,共有屋舍四千余间。建筑恢弘壮丽,几与宫内紫宸殿等殿宇相埒。元佑以来,宰相威权之重,可见一斑。
此外,宫中尚有中书、门下两后省。
门下后省设给事中四员,以及左散骑常侍、左谏议大夫、左司谏、左正言各一员,起居郎一员,符宝郎二员。中书后省设中书舍人六员,以及右散骑常侍、右谏议大夫、右司谏、右正言各一员,起居舍人一员。后省长官,给事中与中书舍人,实为核心。
都堂议事,每日一会,五日一大议。今日正值大议。左相章越、右相吕公着一左一右,居中面南而坐。平章军国重事冯京、文彦博则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