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是代价。踏入虚妄之境取真而出者,必损其明。可他不悔。
《万国志》已归档于《山居杂录》最深处,书脊刻下新符:“凡文明共荣之道,不可独尊,亦不可湮没。”每当有人心怀偏执欲窥全貌时,书页便自行翻动至一段记载:汉使张骞出西域,在大夏见蜀布、邛竹杖,惊问其源,方知民间商道早已贯通万里。旁注一句:“天下之大,不在疆界,而在互通。”
这日午后,阳光正暖,院门忽被一阵急促拍打声惊动。林小满起身开门,见一名老僧立于门外,袈裟破旧,手持一根乌木禅杖,杖头缠着半截褪色红绸。他双目紧闭,面容枯槁,却有股沉静如海的气息。
“贫僧法号慧觉,来自梁代金陵瓦官寺。”老僧合十低语,“听闻此处可通三世因果,特来寻一人。”
林小满侧身相迎:“请讲。”
“我想见达摩祖师。”老僧缓缓睁开眼,眸中竟无黑白,唯有一点金光流转,“不是为求法,是为还愿。当年他渡江而来,立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可临终前夜,却悄悄写下一部《心灯录》,交予我师祖保管。后来侯景之乱,寺庙焚毁,《心灯录》不知所踪。有人说它被烧了,也有人说……它藏在这归墟之中。”
林小满心头微震。他在《山居杂录》残篇中确曾读到只言片语:“达摩西归前,留灯一盏,不在少林,而在人心。”但他从未想过,那盏灯竟是文字所化。
“您为何执着于此?”他轻声问。
老僧垂首:“因为我师祖死前说了一句话:‘那本书里,记着我们为什么不能沉默。’”
林小满动容。他引老僧至井边,点燃第十一盏红烛??此烛乃以九种古籍灰烬混合蜂蜡制成,专为召回应被遗忘的思想之火。
闭目凝神,低诵咒文:“以信为引,以愿为桥,唤失落之声归来。”
井水泛起金纹,光影浮现:长江岸边,芦苇丛生,一叶扁舟泊于月下。舟中坐一虬髯老僧,面朝西方,手中执笔疾书。风吹起纸角,可见标题赫然写着《心灯录?卷一:当暴政遮天,僧亦应发声》。
画面中,达摩停笔抬头,望向虚空,似有所感,嘴角微扬:“原来后世还有人记得……好,那就让他们听见吧。”
金光骤闪,一页残卷自水中飞出,落于老僧掌心。纸上墨迹清晰,字字如刀:
> “佛不说谎,因众生苦;僧不避祸,因世间浊。
> 若见不义而不言,则慈悲成空壳;
> 若遇强权而低头,则信仰即奴役。
> 真正的觉悟,不在深山打坐,而在人群之中挺身而出。”
老僧双手颤抖,泪流满面,当场跪地叩首三下,然后盘膝而坐,开始一字一句背诵全文。林小满执笔疾书,将内容录入《无字篇》,并在旁注:“达摩遗训,史无载,然其胆胜铁。”
待最后一字落笔,老僧长舒一口气,竟含笑圆寂,身形化作点点金光,随风散入林间。唯有那根禅杖留于原地,红绸无风自动,仿佛仍系着未尽之愿。
林小满默默拾起禅杖,插在新立的“真言碑”旁,低声说道:“您听见了,他也听见了。”
春去夏来,农家乐门前日渐热闹。有人为寻亲而来,有人为证冤而至,更有学者、艺人、工匠、农夫,皆带着一段被抹去的记忆登门。林小满一一接待,从不拒客。他在厨房搭起长桌,供来访者饮茶歇脚;又在院角设了“留言墙”,用炭笔写下他们想对过去说的一句话。
某夜,风雨再临。雷声滚滚中,井水忽然剧烈翻腾,浮现出一行血字:
> **“篡史阁未灭,九影再生。**
> **此次,他们要改写的,是你自己。”**
林小满瞳孔骤缩。话音未落,观史镜自动浮现影像:现代都市街头,一名青年站在图书馆前,手中抱着一本《中国通史》,封面上赫然是他的名字??“林小满 著”。书中内容篡改得面目全非:苏晚晴成了依附男人的柔弱女子,最终被他救出;赵霜的牺牲被说成是私情败露后的畏罪自杀;甚至连李熹父亲记录饥荒的事,也被写成“受敌军蛊惑,散布谣言”。
更可怕的是,这本书销量极高,成为畅销教材,无数学生以此为据写论文、考试、演讲。
而真正的他,在这个世界里,已被塑造成“历史拯救者”的神话,光环加身,却被彻底扭曲。
“他们在重塑你的形象,让你成为新的谎言中心。”一个声音自井底传来,竟是柳婆残魂未散,“一旦你接受这个身份,就会开始相信自己的伟大,进而默许那些虚假的叙述。那时,你就不再是执灯者,而是新篡史阁的旗手。”
林小满冷汗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