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着哭着,花解语忽然挣扎着侧过身,右手哆哆嗦嗦伸向床榻内侧,在某处雕花纹路上摸索片刻,只听“咔”一声轻响,竟从床板暗格中抽出一卷画轴。
她将那画轴一把扔向杨炯,哭喊道:“你自己看!看你那好父亲做的好事!”
画轴凌空展将开来,“唰喇”一声,恰恰落在杨炯身前。
杨炯不觉松了手,疑疑惑惑地弯身去拾。
那花解语趁势将身子一缩,双足尽藏于罗裙之下,只抱着膝,把脸儿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儿微微颤着,说不尽的委屈。
杨炯这里已展了画轴,就着窗前溶溶月色,并案上一点摇曳烛光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便如定了魂一般,画中是一青年书生,身着月白长衫,手持书卷,立于江边柳下。眉目俊朗,鼻梁挺直,唇角含笑,眼中似有星光。
那容貌、那气度、那眉眼间的神韵……
“这……这怎么与我有着七八分相似?!”杨炯失声惊呼。
细看之下,这分明是父亲杨文和年轻时的模样!
杨炯自幼常见父亲书房中悬挂的早年画像,虽与眼前这幅姿态不同,但那眉眼神情,那书生特有的清俊气质,绝不会有错!
画旁题着一首小词,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可见书写时心情激荡: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落款是“解棠”二字。
杨炯看着这词句,又看看画中父亲年轻时的容颜,再扭头看向床上蜷缩哭泣的花解语,心中一片混乱。
他下意识道:“这……这画是你所绘?你……你够早熟的!三……三四岁时就……”
“你胡说八道什么?!”花解语猛地抬起头,泪眼怒瞪,“这是我娘画的!”
杨炯一愣:“你娘?”
他忽然想起画上落款“解棠”,再结合花解语的名字,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杨炯声音放轻了些:“你娘叫解棠?那这画中人……真是我父亲?”
花解语咬唇不答,只是泪水流得更急。
杨炯心思电转,试探问道:“你娘与我父亲……有过一段情?后来……你娘生下了你?所以你……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谁是你姐?!”花解语握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姓花!花解语!我爹是花不凡,桃源寨前任寨主!”
杨炯更糊涂了:“那你到底是谁?为何有我爹年轻时的画像?又为何恨我杨家入骨?”
花解语别过脸去,沉默良久。
窗外月光静静流淌,寨中更漏声隐隐传来,已是子时三刻。
远处后山方向,隐约有嘈杂人声,想来是范建那一千精兵正在集结,可此刻这破败小楼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见两人的微微气喘。
终于,花解语开口,声音沙哑而缥缈,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娘……解棠,原是江南润州人士,出身书香门第,通诗文,善丹青,武功高强。十八岁那年,她随舅父北上探亲,途经淮水时,恰逢战乱。”
她顿了顿,似在回忆母亲讲述的往事:“那时大华与前梁交战,淮水一线烽火连天。我娘所乘的船遭溃兵冲击,翻覆江中。
那个时候,在水中正遇到了……”
杨炯心中一动:“我爹?”
花解语轻轻点头,眼中泛起复杂神色:“那时你爹杨文和率部作战时遭内部暗算,落入淮水,与我娘正是同时落难。
两人在江中挣扎,我娘武功底子好,抓了一块浮木,硬是带着你爹游到岸边。”
“后来呢?”
“后来……”花解语眼神恍惚,“他们在江边一处荒村躲了三日。你父亲受了伤,我娘悉心照料。那三日,战火纷飞的外界与世隔绝,荒村中只有他们二人。你父亲谈诗论文,我娘抚琴作画……
哼,才子佳人,老套至极的故事。”
她语气中满是讥讽,可眼眶却又红了:“三日后,援军找到他们。你父亲承诺,回去便禀明父母,迎娶我娘过门。他留下贴身玉佩为信物,还说……等战事稍平,便来接她。”
杨炯听得默然。
父亲年轻时风流倜傥,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听说还有这段往事。
花解语继续道:“我娘苦等半年,音讯全无。她一个未婚女子,与男子独处三日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回家乡,遭尽白眼。她心一横,变卖家产,孤身北上,想要寻你父亲问个明白。”
“她找到了?”
“没有!”花解语冷笑,“在华阴等了七日,杨家人屏退左右,将我娘带到僻静处,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杨炯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低声道:“家国大义?父母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