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扶他起来,二人又细细商议了半个时辰。从烟球运输、流民安置、募兵章程,到登州官场人事、水师扩建规模、乃至与高丽、倭国的海贸章程,无一不虑。
窗外日头渐高,阳光透过茜纱窗,带来暑热阵阵。
待卢启告辞时,已是巳正时分。
杨炯送至仪门,见他翻身上马,忽然扬声道:“卢子明!”
卢启回首。
“保重。”
只二字,卢启却眼眶微热,重重一颔首,策马而去。
杨炯立在石阶上,望着一人一马消失在长街转角,良久方回身。
才进书房,阿福又来回禀:“姬德龙将军到了。”
“请。”
这回进来的,却是个截然不同的武将。
但见他身长八尺,面如重枣,一部络腮胡须根根如戟。头戴乌金镔铁盔,身穿锁子连环甲,外罩件半旧青缎战袍,腰间悬着口镔铁大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似终年不化的寒潭,看人时深不见底。
姬德龙进来也不多话,只抱拳一礼,便垂手立在当地,如一棵生了根的老松。
杨炯知他性子,径直道:“放你半月假,回家看看芃芃。随后点齐本部兵马,北上安西都护府。”
这般说着,从案头取过一纸文书递去:“吏部的委任状我已替你求来了。安西大都督,从三品,辖西域二十六城。”
姬德龙接过那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粗大的手指竟微微发颤。他盯着“大都督”三字看了半晌,忽地单膝跪倒,声音沙哑:“王爷,我……我是个土匪出身,蒙您不弃,收在麾下,能做个五品将军已是祖坟冒青烟。
这从三品的大都督,我……我担不起。”
“胡说!”杨炯沉声道,“你担不起,谁担得起?”
他扶起姬德龙,直视那双深潭似的眼睛:“老姬,我既敢用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性子沉稳,重义守信,西域新定,别人去,我不放心。况且……”
杨炯转身指向地图,继续道:“邹鲁如今兼领北庭(驻地康居)、青塘两地大都督,吐蕃又有康白那老狐狸虎视眈眈。
你去,一要与李宁明通好,互市屯田;二要防着西边塞尔柱人东进;三嘛……”
杨炯压低声音:“西域二十六城,我要你经营得铁桶一般。屯田、募兵、冶铁,皆可便宜行事。可能做到?”
姬德龙胸膛剧烈起伏,忽然退后三步,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了下去,额角触地“咚”的一声响:“姬德龙在此立誓:生为王爷守西域,死为厉鬼镇边关!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好!好!”杨炯连道三个好字,眼中亦有光华闪动,“起来罢。九公主替你备了五百两家资,已送去你府上。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如今诸事暂丁,你且回家看看,也好让你那岳丈明白,当初放你走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姬德龙还想推辞,杨炯已板起脸:“少跟我客套!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姬德龙这才咧嘴一笑,又行一礼,大步流星地去了。
杨炯望着他背影,喃喃道:“西域交给此人,可安十年。”
正沉吟间,忽闻窗外传来一声娇笑:“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你这郡王当得,倒比做燕王还威风了?”
声音未落,只见两个丫鬟扶着位丽人,缓缓步入书房。
但见她云鬓如雾,斜插一支点翠衔珠凤钗,身穿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件月白绣折枝梅的鹤氅。腹部高高隆起,怕是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面若银盆,眼似水杏,最奇是一颦一笑间,既有天家公主的端庄贵气,又透着小女儿般的娇憨灵动,便如那满枝盛放的绣球花,团团簇簇,明媚照人。
不是九公主李渔还能是哪个?
杨炯忙迎上前,搀住她胳膊,嗔道:“我的祖宗,你身子这般重了,不在房里歇着,跑来作甚?”
李渔任他扶着,在窗下贵妃榻上坐了,撇嘴道:“怎的?我自己的书房,来不得?”
说着环视四周,见案上文书堆积如山,叹道:“你也真是,才回来几日,就又忙成这样。朝廷离了你,还不转了不成?”
杨炯亲自斟了盏红枣茶递与她,笑道:“这话说的,这是你家,谁敢拦你?只是宝宝嘱咐要多静养,我怕你劳神。”
李渔接茶抿了一口,抬眼看他,神色忽然郑重起来:“我来是有正事。陆萱来了密信,说福建路叛乱有蔓延之势,与汀州、建宁的乱民似有勾连,催你尽快南下。”
“嗯?”杨炯皱眉,“福建路‘八山一水一分田’,能耕的不过福、莆、泉、漳四州。如今泉州水师在我们手中,他们凭什么作乱?”
“陆萱信中说,乱军头目范汝为,原是莆田盐贩,因官府强征盐税,杀了巡检司的人,聚众上山。如今裹挟流民,号称十万。”
李渔从袖中取出封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