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何,只得踱到帐角铜盆前。
盆中清水是昨夜剩下的,水面平静如镜,清清楚楚映出个人影来。其其格俯身细看,不觉怔住。
但见镜中女子云鬓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额前,眼周微肿,带着明显的倦意,脸色也比平日苍白几分,全无往日的勃勃生气,倒添了几分憔悴。
“这般模样……”其其格喃喃自语,心中愈发怅惘,长叹一声,颓然坐回榻上。
目光怔怔地望向那犹在晃动的门帘,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就在她凝眉垂首,郁郁寡欢之际,那毡帐的绣帘忽被掀起,一道熟悉的人影已盈盈步入。
但见来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身着湖蓝底绣格桑花的漠北服饰,云鬓微松,风韵天然,手中捧着个紫檀雕花的妆奁匣子,步履匆匆,面含焦灼之色,不是其其格的姨娘又是哪个?
姨娘才进帐中,一眼便瞧见其其格独坐榻上,怔怔地出神,那副恹恹的模样,倒像失了魂一般。
不由心头火起,恨铁不成钢地嗔道:“我的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发呆!那杨炯眼看就要拔营启程,今日一别,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你怎么还不紧不慢的,连句贴心话儿也不知道去说?”
一语未了,也顾不得其其格应答,早将金莲一勾,把个螺钿小杌子移至铜盆旁,拉过其其格按在座上,转身开了那妆奁。
但见匣中琳琅满目,胭脂膏子、茉莉粉、画眉墨、象牙梳,无一不是精致巧雅的上等物事。
姨娘取过一方软罗帕子,在温水里浸了浸,轻轻绞干,便往其其格脸上敷来。
其其格见是姨娘,本有三分欢喜,及至看见那满匣的脂粉,脸上笑意又淡了下去,低低叹道:“姨娘何必费这个心……便打扮得再精心,又哪里及得上那些中原女子的样貌?我这般粗陋模样,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话音未落,那温软的罗帕已轻轻覆上面颊。
姨娘一面细细替她拭面,一面嗔道:“痴丫头!真真不懂男儿家的心思。这情意二字,何尝只在皮相上论高低?他若对你无意,怎肯将图勒城这般紧要的关隘交与你掌管?”
说着,又取过一枚青玉黛石,在其其格眉间轻轻描画,“你可知这图勒城日后便是漠北第一雄镇,扼着半个漠北的咽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他竟毫不犹豫地托付于你,若不是存着十分的情意,岂会这般推心置腹?须知男子汉大丈夫,肯将身家基业相托的,那才是一片真心。”
其其格闻言,不觉怔住,一双明眸睁得圆圆的,喃喃道:“我……我们原是知交好友,他自然是信得过我……”
“闭眼!”姨娘轻点她的眉峰,柔声道,“什么好友不坏友,这都是爷们儿家的推托之词。你且细想,他身边往来的人物不少,可曾将这等要害之地交付旁人?难道这漠北疆域,就单与你一个知交不成?”
一席话问得其其格默然无语,细细思量起来,杨炯确曾多次说过自己是他在漠北最知心的朋友。
姨娘这番话,却似春风拂过静水,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姨娘手下不停,取了螺子黛,对着她双眉细细勾染。
其其格本生的两道浓眉,天然齐整,只略觉刚健了些;经此一番轻描慢画,顿添几分温婉气象,却仍不失眉宇间那段英风飒飒。
描罢眉峰,姨娘又启了一盒上等的玉簪粉,用粉扑儿轻轻蘸取,匀匀地敷在她面上。
口内叹道:“丫头,好男儿岂是等来的?须得争得抢得才是正理。你只道退让隐忍,他便能知你心意不成?男儿家哪有这般细腻心思耐烦揣摩?”
一面说,一面将粉扑儿在掌心轻叩,“你瞧杨炯身边那些姑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的主儿?可谁不是使尽浑身解数要留在他跟前?”
说着,将粉盒轻轻放下,执起其其格的手道:“女儿家谁不慕英雄?如今这东方地界上,最年少有为、最堪托付的,除了杨炯还有哪个?这般人物你若不知珍惜,将来教别人得了去,只怕悔之晚矣!”
其其格听得面上飞红,低声嗫嚅道:“只是……那些柔情蜜意的工夫,我实在做不来。难道……难道要直愣愣告诉他心意不成?”
姨娘闻言,忍不住掩口轻笑。
从妆奁底层取出一袭浅红缎面族装,领口袖缘皆用金线密绣着翠雀花纹样,递与她道:“快换上这个让姨娘瞧瞧。”
其其格依言更衣。
姨娘替她整理襟袖,但见这衣裳剪裁极是得体,既显草原女儿的挺拔,又衬出几分窈窕体态。
待系罢腰间丝绦,姨娘笑道:“转个圈儿与我看看。”
其其格轻轻旋转,裙裾翩跹间,但见绣纹流转如云霞焕彩,环佩玎珰似玉碎冰清。
日光透过帐隙映在她身上,小麦色的肌肤泛着莹润光泽,英姿飒爽中自有一段风流态度,竟是将草原女儿的豪迈与闺阁千金的温婉融作一处,别具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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