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首领跪坐中央,腰脊挺直,仿佛失去了骨杖也未失去尊严。她那双冷厉的眼睛在不动声色地审视周围,仿佛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角落里,一名年轻女子蜷成一团,怀中紧抱着破旧的药囊,低声哼唱祈祷,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围栏外,几名奥吉布瓦守卫懒散地靠在树干上,骨矛倚肩,时不时朝里面扔些粗劣食物:风干鱼块、发硬的野米饼、几撮蓝莓干,甚至带着半开玩笑的冷笑。他们把这些俘虏当成牲口、纪念品、或是某种带血的“供奉”。
李漓默默站在围栏外,鼻端是泥土、腐叶与粪便混合而成的沉重气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穿越一层潮湿的、令人作呕的膜。他目光缓缓掠过那片被践踏得稀烂的泥地,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的郁结。
是的,他来自那个讲文明、讲人道的世界;可此刻,这片真实得几乎残酷的土地,把那些来自书本和课堂的理想揉碎、浸透、混进了排泄物与哀怨中,让“人道”也仿佛裹上了污泥,难辨其形。
“这里……太臭了!”蓓赫纳兹皱着鼻子,后退几步,连连挥手,“我在远处等你!”说罢转身就跑开,留下一串快步踩在泥上的声响。
李漓望着蓓赫纳兹离开的背影,默然片刻,低声问凯阿瑟道:“这就是……他们的战俘营?”
“嗯。”凯阿瑟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如常,“怎么?你觉得不该是这样?”
李漓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片刻,然后抬眼望向那圈粗糙的围栏内,目光停在几个瘦削的年轻人身上。他们蜷在落叶与血迹斑斑的泥地里,肩膀紧贴、眼神空洞,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目露凶光。仿佛已经不再将“活着”视作必然。
“罢了。”他轻声道,“你让比达班问问那些易洛魁人,会不会种玉米、豆子、南瓜……如果他们掌握耕种技术,或许可以换点奥吉布瓦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农业知识。”
凯阿瑟点点头,把李漓的意思转述给比达班。后者微微一愣,随即朝围栏内的俘虏开口尝试交流。
但回应比达班的,不是沉默,就是几道阴冷而警惕的目光。易洛魁女首领始终保持着冷漠的沉稳,仿佛不屑一顾。几个年轻的战士则死死盯着比达班,一言不发,像一群被逼至死角的野狼。
最终,比达班回过头来,轻轻摇了摇头。凯阿瑟耸耸肩道:“没戏。语言不通——整个纳加吉瓦纳昂部落没人懂易洛魁人的话。他们说的,和我们这边的德纳语完全不一样。”
李漓望着那一双双陌生而敌意重重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深切的荒谬感——他来自一个拥有文字、律法、火药与制度理想的未来,肩头背负着自诩为“文明”的傲慢,可在这片土地上,他甚至连一句“你会不会种地”都没法说出口。更可悲的是,身边的人,大多数甚至根本不知道“种地”意味着什么。
“语言障碍……真是这世上最难缠、也最致命的问题。”他喃喃道,像是在自语,又像在向整片原始森林倾诉。他转向凯阿瑟,语气低沉,“那比达班……她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凯阿瑟立刻与比达班低声交谈,语调时缓时急,神情却愈发凝重。片刻后,她转回头来,面色难看,声音也低了下来:“她说……长老们原本是打算把这批俘虏留到来年开春前做血祭的。但现在……寒潮将至,部落的粮仓几乎是空的。如果食物跟不上,比达班正在考虑干脆提前……全部宰了。”
李漓脸色一变,脊背像是贴上了冰冷的刀锋:“就因为粮食不够?所以人……也可以变成补给?为什么不用这些战俘来充当奴隶?”
凯阿瑟抿了抿嘴,语气中竟透出一丝讥讽:“对奥吉布瓦人来说,这叫‘回馈祖灵’。”她轻轻摊开手掌,仿佛在解释一条习以为常的村规,“你得明白,‘奴隶’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几乎毫无意义。他们没有耕地,也没有养牲畜,不知道什么是生产分工或服从制度。你要是把十个俘虏交给他们,他们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怎么用’,而是‘怎么杀’,或者‘怎么祭’,再不然就是‘怎么吃着更好吃’。”
凯阿瑟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像是玩笑,又像一句毫不掩饰的警告:“当然,你现在是他们认定的酋长。比达班说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甚至,如果你只想留下其中一人,只给你一个人吃,也没人会反对。”
李漓的脸色瞬间一变,笑意从眼中褪尽,眉头微微抽搐。他这才真正意识到:所谓“酋长”的荣耀背后,是他根本无法掌控的规则。他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脚下没有法典,身边没有同类——每一个念头,都可能被异化成无法挽回的现实。一条命,一块肉,一道神谕——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幸运的外来者,还是某种献祭的媒介。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围栏里,一个蜷伏在角落的年轻易洛魁战士。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脸上尚有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