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盖碗在她纤纤素手中起落,碧绿茶汤注入品茗杯,清香袅袅升起。丁守正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晨光透过明瓦窗棂,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镀了一层柔光。
他心头忽地掠过一丝迟来的、陌生的情绪——这些年,对这个聪慧过人的女儿,他是否亏欠良多?
“爹爹,”丁君澜将一杯清茶推至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白糖合作之事,女儿思虑再三,觉得可更进一步。”
“哦?”丁守正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茶是好茶,泡法更是闻所未闻。
丁君澜起身,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素白瓷盒。盒盖轻启,丁守正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盒内之物,细如银沙,洁白胜雪,粒粒晶莹,在烛光下竟折射出细碎的微芒!这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东西!
“爹爹不妨尝尝。”丁君澜递过一支细银匙。
丁守正狐疑地舀起一丁点,舌尖轻触。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咸鲜瞬间在口中炸开!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盐!这是盐?!”他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活了四十余载,官盐、私盐、青盐、岩盐……他什么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洁白、如此细腻、如此纯粹毫无苦涩杂味的盐!这简直是……仙家之物!
“正是。”丁君澜合上瓷盒,声音依旧平静,“太福祥新出之‘玉晶盐’。可惜,我太福祥手中并无盐引。”
丁守正的心跳如擂鼓。盐!这是比糖更庞大、更暴利、更牵动国本的生意!大梁岁产盐数亿斤,官营占半,余下由几大世家分润,其中私利暗流汹涌。丁家岁也有数千万斤盐引配额,已是巨利。若有此等“玉晶盐”……他几乎能听到金山银海在耳边轰响!
“白糖、玉晶盐,女儿皆愿与丁家合作。”丁君澜直视父亲眼中翻涌的贪婪与算计,“太福祥隐于幕后,丁家出面经营。所得之利,五五均分。”
“可!自然可!”丁守正几乎不假思索,声音因激动而微颤。莫说五五,便是四六,有此二物在手,丁家财富将攀至何等骇人听闻的地步!他脑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打通关节,如何挤压其他盐商……
“爹爹莫急。”丁君澜素手执壶,为他续上茶水,动作从容不迫,“白糖一桩,尚有细节。女儿之意,这制糖工坊,需建在南海之滨。”
“南海?”丁守正高涨的情绪如同被浇了盆冷水,眉头紧锁,“为何舍近求远?京都左近岂不便宜?”
“成本。”丁君澜吐出两个字,清晰有力,“甘蔗生于温热之地,南海诸州方是根本。千里迢迢运蔗北上,靡费惊人,且易腐坏,得不偿失。女儿听闻,爹爹有位故交同窗,如今正在南城州任州牧?”她目光如炬,看透父亲心思。
丁守正心头一跳:“确有此人,姓方,讳明远。”南城州地处湿热,正是甘蔗主产区之一。
“丁家出面,于南城州择地建厂。予方州牧……一成干股。”丁君澜语调平淡,却字字敲在丁守正心上。天高皇帝远,无地头蛇首肯,寸步难行。
丁守正略一沉吟,商人的精明迅速压过了乍富的狂喜:“一成怕难显诚意。为父做主,予他两成!余下八成,我丁家占……三成亦可!”他咬牙割肉,只求秘法到手。只要掌控了这工坊,那“五五”之说,日后自有转圜余地。
“不必。”丁君澜断然摇头,唇边笑意清冷,“说好五五,便是五五。丁家四,方州牧二,我太福祥。”她取出一卷图纸在矮几上徐徐展开,“此乃工坊建造详图。爹爹安排可靠之人携图南下,依此建造便是。所有关键器械,自会由太福祥秘密运抵组装。”
丁守正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图纸上精密规划的榨蔗区、熬煮区、澄清池、结晶房……心头却是一沉。器械由太福祥提供?这意味着核心命脉,依旧牢牢攥在秦文手中!他想要的秘法……“那这制糖的工艺诀窍……”他不甘心地追问。
“爹爹放心,”丁君澜仿佛看穿他心底所想,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并无甚不传之秘。唯器械精良,流程严谨而已。此工坊若成,日产白糖可达万斤。”
“万斤?!”丁守正倒抽一口冷气。如今白糖市价五两银子一斤,万斤便是五万两!日进斗金亦不足以形容!
“爹爹莫要欢喜太早。”丁君澜适时泼下冷水,“如此产量涌出,市价必然崩落。女儿估算,最终能稳在三五百文一斤,已是善果。即便如此……”她顿了顿,留给父亲计算的空间。
丁守正脑中算盘珠子早已拨得震天响。即便按最低三百文计,万斤也是三千两白银!日进三千两!一年便是百万两之巨!更遑论那“玉晶盐”的泼天富贵!巨大的利益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心中对女儿那点微不足道的亏欠与对太福祥的忌惮。商海浮沉,利字最大!
“好!好!好!”丁守正连道三声好,红光满面,“君澜放心!为父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丁家与太福祥,往后便是一家!”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