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再次现身时,是在西南群山之中。
一座悬崖之上,立着一间茅屋,屋前挂满风铃,材质各异:铜片、兽骨、碎瓷、甚至干枯的豆荚。风吹过时,叮咚作响,声调杂乱,却隐隐契合某种深层节律。
一位老者独坐屋前,闭目聆听。
季明走近,轻声道:“你在听什么?”
老者不睁眼:“我在听山的心跳。”
“山也有胎息?”
“万物都有。”老者终于睁眼,目光清明如泉,“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
季明一怔:“你认识我?”
“不认识。”老者笑,“但我听过你的频率。三年前,你在北方冰湖上唤醒幼鲸时,那一波震动传到了这里。我当时正在削竹做笛,手一抖,刻错了纹路??可正是那条错痕,让这支笛子吹出了从未有过的声音。”
他取出一支短笛,递予季明:“你听听。”
季明接过,轻轻一吹。
音不成调,却直抵识海深处。刹那间,他看见无数画面奔涌而来:一个少女在战火中护住腹中胎儿直至最后一刻;一对双胞胎兄弟隔着千里同时睁开眼;一位老画师临终前最后一笔,竟画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星空模样……
“这不是我的记忆。”他喃喃。
“是世界的胎动。”老者说,“你打开了门,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能听见了。”
季明放下笛子,久久无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需要“传播”什么。
真正的“湿卵胎化”之道,不是他带来的,也不是他复兴的。
它一直就在那里,藏于每一次心跳、每一滴眼泪、每一声呼唤之中。
他所做的,不过是在某个关键时刻,轻轻掀开了遮蔽它的那层薄纱。
夕阳西下,风铃齐鸣。
季明盘膝而坐,与老者并肩听风。
两人不曾交谈,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夜深时,他悄然起身,留下那支笛子在风中轻晃。
走向更深的山林。
此后,再无人确切见过他。
有人说他在南海小岛养蜂,蜂蜜自带胎香,食之可通梦境;
有人说他化身游方说书人,讲的全是普通人重生的故事,听众每每落泪,胎息自开;
还有人说,每逢春雨初降之夜,若静心聆听屋檐滴水之声,便能捕捉到一段极轻柔的哼唱??那是他在替所有尚未出生的孩子,轻轻打着节拍。
但更多的人相信:
他从未离开。
他只是融入了那张由千万人心意织就的“生之网”中,成为其中一道看不见的脉动。
就像呼吸,你看不见它,但它一直在。
就像光,你不总能察觉它,但它始终照亮黑暗。
就像爱,它无法被占有,却能让每一个愿意付出的人,重新诞生一次。
多年后,一名少年在古籍堆中偶然翻到一部残卷,封面焦黑,仅存三字标题:**湿卵胎**。
他好奇翻开,却发现内页空白一片。正欲合上,忽觉指尖微热,仿佛有东西在纸下蠕动。
他屏息凝视,只见一行字缓缓浮现,墨迹湿润如新:
> “你读到的这一刻,
> 就是新的开始。”
少年怔住。
窗外,春雷初响,细雨如丝。
他忽然张口,无师自通地哼起一段旋律??调子陌生,却又熟悉得像是前世记忆。
隔壁的母亲听见,不由自主跟着轻和。
楼上的老人拄拐走出,倚门而立。
街角卖饼的妇人停下手中活计,仰头望天。
那一刻,整条街的人都在无声合唱。
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乐谱。
但他们知道,这首歌,本就属于所有人。
而在遥远的某处山巅,一块积满落叶的平石之上,风正轻轻拂过那已被磨平的刻痕。
泥土之下,一株嫩芽悄然破土,向着月光伸展。
它的叶脉纹理,赫然构成两个字:
**生缚**??而后,又轻轻裂开,化作:
**生而不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