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夜系好最后一个结,抬眸看他:“我只怕一事——怕有负师门所托,未能护你周全。”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孙原心头一震。他这才想起,林紫夜奉师命来他身边时,不过二八年华。这些年颠沛流离,生死相随,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走吧。”林紫夜已取来油纸伞,“雪儿若是知道,定要跟去。不如趁她未醒,早去早回。”
雨夜中的邺城街道空旷无人,唯有马蹄踏过积水的声音格外清晰。沿途可见零星灯火,大多是巡夜士兵的灯笼,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
快到北门时,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当先一人青衫纸伞,竟是郭嘉。
“我就知道拦不住你。”郭嘉无奈一笑,将手中伞倾向孙原头顶,“沮授已在流民营中坐镇,你先不必急着进去。”
孙原急问:“情况如何?”
“确是伤寒,已隔离病患。所幸发现得早,尚未扩散。”郭嘉道,“只是流民恐慌,有人欲强行闯卡,被张鼎拦下了。”
孙原眉头紧锁:“带我去看看。”
流民营设于北门外临时搭建的棚区内。此刻灯火通明,士兵们披着油毡守在各处要道,如临大敌。见孙原到来,众人皆露讶色,随即纷纷行礼。
沮授从最大的营帐中走出,见孙原亲至,不禁顿足:“大人何以亲涉险地!”
“百姓既在险地,我岂能独安?”孙原望向营区深处,“情况究竟如何?”
沮授叹道:“已发现病患二十七人,皆已隔离。然流民闻疫色变,有人煽动说官府要焚营灭疫,故而骚动。”
孙原沉默片刻,忽然向营门走去。众人阻拦不及,他已直入营区。
棚区内拥挤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味与药气。见孙原到来,流民们先是寂静一瞬,随即哗然。有人跪地哭诉,有人怒目而视,更有人试图冲上前来,被士兵拦下。
“诸位!”孙原登上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衣袍,“我知道你们害怕!”
人群稍稍安静下来,无数眼睛盯着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年轻太守。
“我也害怕!”孙原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怕瘟疫蔓延,怕更多人失去亲人,怕邺城再遭劫难!”
有人喊道:“那为何要封锁营区?是不是要我们在这里等死?”
孙原目光扫过众人:“封锁营区,是为防止疫情扩散,是为保护更多的人!今日若有一人携疫入城,明日就可能让全城陷入危难!”
他忽解下腰间太守印绶,高高举起:“此印乃天子所授,系全城安危。今日我以此印立誓:绝不放弃任何一人!但凡有疫,必全力救治;但凡有饥,必开仓放粮;但凡有难,必与尔等同当!”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面颊滑落,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声音却坚定不移:“信我者,请遵医嘱,安心接受诊治。疑我者...”他顿了顿,“可随时离去,我绝不阻拦。只是出此营门者,须立誓不再入邺城,免害他人。”
人群寂静无声,唯有雨声潇潇。忽然,一个老妇颤巍巍走出:“我信孙大人!我的命是大人从乱军中救下的,今日便再交给大人!”
有人开头,应者渐众。最终,大多数流民都选择留下。
孙原暗暗松了口气,却觉一阵眩晕袭来,险些站立不稳。郭嘉与林紫夜及时上前扶住。
“速回府中休息,”林紫夜低声道,“此处有我们。”
孙原摇头:“既来之,则安之。我要亲眼看到疫情受控。”
这一忙便是彻夜。孙原强撑病体,与沮授、郭嘉商议防控之策,又亲自巡视病区,安抚民心。林紫夜始终紧随左右,默默为他撑伞遮雨,适时递上汤药。
直至天光微明,雨势渐歇,疫情总算初步控制。孙原再也支撑不住,被强行送回府中。
李怡萱早已候在府门,见孙原归来,眼圈顿时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默默上前搀扶。
“我无事...”孙原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呛咳,竟咳出些许血丝。
李怡萱大惊失色,连忙与林紫夜一同扶他入内。
卧房中,孙原终于沉沉睡去。李怡萱为他掖好被角,转身看向林紫夜:“紫夜姐姐,多谢你。”
林紫夜正在整理药箱,闻言抬头:“何谢之有?”
“若非你在旁看顾,他不知要如何折腾自己。”李怡萱轻声道,“我知道,你待他的心,不比我少。”
林紫夜动作一顿,良久方道:“我奉师命护他周全,自是分内之事。”
窗外,晨光破晓,雨过天晴。一缕朝阳透过窗棂,照在孙原沉睡的面容上,柔和了那些忧虑的纹路。
李怡萱忽然低声道:“有时我真宁愿他还是药神谷中那个闲散少年,虽无权势,却可得逍遥。”
林紫夜默然片刻,将一瓶药放在案上:“此药每三个时辰服一次。若发热,立即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