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兮竹影,夜萧疏兮月明。
烽火兮虽炽,初心兮不改。
山河兮破碎,志节兮长存。
愿乘风兮归去,安黎庶兮太平。“
写毕,他将诗笺递给李怡萱:“雪儿为我收好。待他日太平之时,再取出一观。“
李怡萱郑重接过,贴身收藏。林紫夜则默默收拾食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月光引路,竹影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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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万籁俱寂,太守府。
烛火却仍跳动着,在窗纸上投下一个伏案的剪影。孙原独坐案前,手中朱笔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案头堆积的竹简高可盈尺,皆是亟待处置的公务——流民安置、阵亡抚恤、城防修缮,一桩桩一件件都关乎生死。
他终是掷笔于案,发出清脆一响。笔杆在案上滚了几滚,溅出几点朱砂,如血般刺目。
“进来吧,紫夜。”他忽然对着门外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门扉轻启,林紫夜端着一碗羹汤步入。她今日着一袭深青曲裾,发髻间只簪一枚白玉兰,素净得几乎融进夜色。
“寅时已过,还不歇息?”她将汤碗轻置案头,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文书,“邺城百姓可以没有太守,却不能没有清醒的决策者。”
孙原苦笑:“这些文书,每一卷都系着人命。早一刻批阅,或许就能多救一人。”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只是今日...今日实在看不进去。”
林紫夜不语,只将汤碗又推近几分。汤是参芪炖鸡,汤色清亮,热气氤氲中带着药香。
“是雪儿让你来的?”孙原忽然问。
“她彻夜在伤兵营帮忙,方才歇下。”林紫夜淡淡道,“我恰巧路过,见灯还亮着。”
孙原端碗的手微微一顿。汤水温热正好,显然是精心算计过时辰的。他抬头看向林紫夜,见她眼下泛着淡淡青影,袖口沾着些许药渍,哪里是“恰巧路过”的模样。
多年之后,少年成了太守,而药神谷最出色的弟子却困在这方寸之地,为他调理伤病,为他忧心忡忡。
窗外忽然传来淅沥雨声,渐次密集,敲打在屋檐上,如珠落玉盘。
孙原望向窗外:“又下雨了。不知伤兵营的棚顶可还牢固?”
“郭奉孝昨日已带人加固过。”林紫夜道,“倒是你,若是染了风寒,才是真正添乱。”
她说话总是这般直接,不留情面,孙原却听得心中一暖。在这人人都尊他敬他的邺城,也唯有这几人,还愿以本来面目待他。
雨声中忽然夹杂着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闯入庭院,不及通报便推门而入——是张鼎。
“青羽——”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甲胄滴落,在青砖地上汇成一小洼,“北门流民营中发现了疫病!”
孙原骤然起身,案上竹简哗啦散落一地:“何时的事?情况如何?”
“约是酉时开始,已有十余人发热呕吐。军医初步诊断,似是伤寒。”张鼎喘息稍定,“沮授先生已命人封锁营区,但流民情绪激动,恐生变故。”
孙原面色一沉。大战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邺城被围数月,尸积如山,如今又值雨季,最是容易滋生疫病。
“备马...”他话音未落,便是一阵剧烈咳嗽,方才饮下的参汤几乎呕出。
林紫夜立即上前扶住他,对张鼎道:“太守抱恙,你先去告知沮授先生,我们随后就到。”
张鼎迟疑地看向孙原,见他面色苍白,终是抱拳一礼,转身没入雨幕。
“你这般模样,去了又能如何?”林紫夜语气冷峻,手下却轻柔地为孙原拍背顺气。
孙原勉力平复呼吸:“我必须去。若是瘟疫蔓延,邺城...邺城就真的完了。”
“那就先把药喝了。”林紫夜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丸药,“此药能暂保你不被疫气所侵。”
孙原依言服下,药味极苦,他却似毫无所觉。
雨越下越大,砸在屋檐上如战鼓频催。孙原望着窗外雨幕,忽道:“紫夜,你可曾害怕?”
林紫夜正为他系披风,闻言手指微顿:“怕什么?”
“怕死,怕失败,怕辜负...”孙原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午夜梦回,见满城焦土,尸横遍野,竟不知是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