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水统一调配,先紧着伤员和哨卡!”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显示出一名优秀统帅的素养。安排完这些,他回到临时用几块破布和树枝搭起的简易帅帐(甚至不能称之为帐)。油灯如豆,光芒昏暗,映照着他疲惫而沉重的面容。
“报——!“
凄厉的喊声穿透雨幕。张牛角猛地转身,环首刀在泥浆里拖出长长的水痕。他看见自己的亲卫队长连滚带爬地冲过来,铠甲上插着三支断箭,其中一支贯穿了护心镜,在铁叶间露出半截白森森的箭簇。
“广平...广平失守了...“亲卫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大贤良师的亲卫...亲卫队...“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随着每个字从嘴角溢出,“他们...他们打开了城门...“
张牛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亲卫队长右手死死攥着半块染血的麻布,那是黄巾军传递密令专用的信物。布片上隐约可见用血写的“自毁“二字,墨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仍能辨认出那熟悉的笔锋——是大贤良师亲信幕僚的字迹。
“胡说!“
张牛角突然暴喝,声震河谷。他手中环首刀猛地挥出,带起的风压掀飞了亲卫头顶的兜鍪。那亲卫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棒尖在距离自己鼻尖三寸处骤然停住,棒头铁刺上还挂着半片带血的耳垂,在雨中微微颤动。
“何处传来的谣言?“张牛角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敢乱我军心,立斩不赦!“他古铜色的脸庞上,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但这份苍白只持续了刹那,便被从心底涌上的怒火烧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在皮肤下游走。
褚飞燕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臂甲:“张帅!“他指甲深深掐进铁叶里,“看那边!“
张牛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再次收缩。在河谷入口处,三匹战马正踉跄着冲进来。第一匹马的马腹被长枪贯穿,肠子拖在泥浆里划出长长的血痕;第二匹马的前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折断了;只有第三匹马还算完整,但骑手的后背插着五支箭矢,箭尾白羽在雨中显得格外刺眼。
“是侦骑!“张白骑突然低吼,“是赵七他们!“
张牛角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赵七是他最信任的斥候队长,这个并州汉子能在百里外听出敌军马蹄声的差异,能在浓雾中辨明方向,此刻却像块破麻袋似的从马背上滑落,重重摔在泥浆里。
“报...张帅...“赵七挣扎着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空洞的眼眶往下流——他的左眼被箭矢射穿了,“广平...广平城...“他咳嗽着吐出大口血沫,“城门...城门上有太平道的旗...“
张牛角感觉一阵眩晕。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环首刀重重杵进泥地里。雨越下越大,打在铠甲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他看见更多的身影正在从雨幕中浮现:有拄着断矛的溃兵,有背着同伴尸体的伤员,还有几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他们怀里的信筒早已被血浸透,但那上面朱砂写的“急“字却依然醒目。
“第五批了。“褚飞燕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他松开抓住张牛角的手,掌心全是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方才格挡矛尖时沾上的。
张牛角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不像人类所能发出,更像是受伤的野兽临死前的哀鸣。雨幕被这吼声震得颤抖,峭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他看见汉军骑兵正在后退,那些精锐的官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看见这个黄巾军头目站在血水与泥浆中,浑身是血,却像一尊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神。
“为什么...“张牛角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有人用砂纸在磨他的喉咙,“为什么...“他重复着这个词,每个字都带着血沫。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在铠甲上冲出蜿蜒的水痕,像极了眼泪。
褚飞燕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那时他们还在并州,张牛角带着三百兄弟劫了官府的粮仓。被围困时,这个并州汉子也是这样站在最前面,环首刀挥出时带起的风压能掀翻追兵的兜鍪。后来官军放火烧仓,是张牛角带着人冲进火场,背出了被烟熏晕的老弱妇孺。他的后背至今还留着那场大火的疤痕,像一条蜈蚣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
“张帅...“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弯腰吐出一口血,抬头时看见张牛角正在解自己的披风。那是一件用并州狼皮缝制的披风,边缘还绣着金色的云纹——那是他成为渠帅时,大贤良师亲自赐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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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张牛角的声音冷得像河谷里的寒冰,“全军撤退。“
“往哪撤?“张白骑突然问,“并州已经丢了,广平...“他突然噤声,因为看见张牛角正在用披风包裹赵七的尸体。那个并州汉子至死都睁着眼睛,仿佛在看着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