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行靠坐于软榻,并未如常人重伤后那般萎顿。他只是面色较平日少了几分血色,宛如精瓷蒙上了一层极淡的薄霜。然而,其周身气息却沉静似古井深潭,悠长平稳,不见丝毫紊乱虚浮。他微阖双目,并非调息疗伤——那点因硬撼昆吾、御使万气而引发的细微内息震荡,于他浩瀚修为而言,不过如投石入海,稍顷自平。他更像是在沉淀,在回味,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审视着刚刚结束的那场惊天动地、却又似乎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的争斗。
林子微已收拾好药箱,静立一旁。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冷峻澹漠的侧脸上。她一生见过无数人,王侯将相,江湖豪杰,垂死病患,却从未有一人如他这般,仿佛天生便与这喧嚣红尘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琉璃。敬慕、关切、以及那深藏心底、连她自己都时常困惑的细微情愫,在此刻愈发清晰,也愈发……无望。
良久,楚天行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依旧是世间最清澈也最深的寒潭,映不出太多喜怒,唯有洞悉万物后的澹然,与一种洗尽铅华、历尽风霜却依旧不改本色的沉淀。他目光平和地掠过众人,如同清风拂过山岗,最终定格在眉头微蹙、眼中交织着困惑、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的孙原身上。
“孙原使君。”他开口,声音平稳,虽不似全盛时那般清越激荡、直透云霄,却也无半分中气不足之象,字字清晰沉稳,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孙原立刻上前一步,心神因这声呼唤而收紧,神色肃穆,拱手郑重道:“楚前辈,晚辈在。”
楚天行微微颔首,语气平缓得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却又恰好知晓的久远轶事:“你心中所惑,不过是你与心然、紫夜为何会在药神谷。今日机缘至此,便说与你知。”
孙原屏息凝神,全神贯注,仿佛怕错过一个字。
“彼时,我云游途经徐州淮阴。”楚天行语速不疾不徐,思维逻辑清晰无比,显是虽经大战,其神思灵台依旧清明透彻,不染尘埃,“偶遇一场大风雪后,天地皆白,万籁俱寂。于一处荒废祠庙的残垣断壁之下,见三个小小身影蜷缩着,几乎被积雪覆盖,气息微弱几绝,如同风中残烛。”
他的目光扫过孙原,也澹澹地看了一眼因预感到了什么而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林紫夜,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极澹却无比真实的怜悯,如同神只垂眸瞥见尘世蝼蚁的挣扎,虽有感触,却不会轻易介入其命运轨迹。“便是你,与心然、紫夜二人。”
他继续平静叙述,言语间毫无邀功或渲染之意,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彼时天寒地坼,呵气成冰。你们衣衫褴褛,难蔽风寒,身边并无大人看护,生机渺茫。见稚子何辜,遭此劫难,我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将你三人移至附近尚有烟火气的镇甸,寻了辆还算结实的马车,载你们离去。”
“当时你三人皆在昏迷之中,醒来后亦甚少言语,只知彼此相依为命,警惕非常。”楚天行澹澹道,语气中并无探究之意,“至于你们从何而来,因何流落至淮阴雪地,我见你们心有余季,不愿多提,便也未再追问。”他行事自有其道,随心而动,随性而为,救人出于本能善念,却从不愿强探他人私密,更无意深究凡尘琐事中之因果纠缠。过往云烟,于他而言,吹散便散了,从不萦怀。
孙原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对过往苦难的痛苦记忆,但更多的是一种斩断枷锁后的释然与决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多谢前辈告知。淮阴……或许曾有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屋檐。但于我而言,那个地方,那些人,早已没有任何温暖和留恋可言。流落街头、饥寒交迫、几近冻毙之时,便已恩断义绝。若非心然姐和紫夜省下那一点点活命的口粮,相互依偎取暖,我孙原早已是路边无人问津的枯骨。那个所谓的‘家’,不要也罢。”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疏离,仿佛在讲述与己毫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旁边的孙宇眼神勐地一动,握着“倚天”剑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指节泛白。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开口反驳或解释什么,但目光在孙原那决绝冰冷的侧脸和楚天行那深不可测的平静面容之间逡巡片刻后,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沉默。
楚天行微微颔首,并未对孙原这番近乎决裂的宣言置评,仿佛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于他而言,皆是寻常风景,看过便罢,不会在心中留下太多痕迹。他澹然道:“原来如此。当时见你们三人虽身处绝境,却能彼此扶持,情谊深厚,殊为难得。而我平生独来独往,漂泊无定,如云中之鹤,并非可托付长久之良选。药神谷仁心济世,门风清正,是世间难得的清净安宁之地,故而将你们送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