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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知不觉已行至那处僻静偏殿之外。襄楷停下脚步,看着那紧闭的殿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内那即将燃尽的生命之火。他最终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往昔那个明亮年轻人的怀念,有对如今这困顿枭雄的悲悯,有对那宏大理想终究走向惨烈现实的惋惜,更有对这天下苍生未来命运的深切忧虑。
“走吧,”左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对着襄楷微微躬身,做出延请的手势,“师尊…已在等候襄公了。”他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但眼神深处,那份沉重的忠诚与即将面对离别的哀伤,交织成一片深潭。
襄楷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冠,手持竹杖,随着左云,一步步走向那扇决定命运的门扉。两人的身影,一沉稳一苍老,消失在殿门投下的阴影之中,只余下空旷宫道上清冷的晨光,以及那无声诉说着往昔与现在的冰冷青砖。
秋夜寒露深重,邯郸赵王宫的重重殿宇在月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吐着寒意。宫墙之外,黄巾哨卡林立,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宫内,那间僻静偏殿的烛火,摇曳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晕。
左云先生引着名士襄楷步入殿内。药味、艾草与松脂的气息混杂,萦绕不散。豆大的孤灯下,张角盘坐蒲团,形销骨立,仿佛一盏即将耗尽的灯,唯有一双眼眸,在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异常清明的光,那是神魂超越肉体朽坏的最后辉光。
襄楷无需多言,三指搭上那截枯瘦腕脉,闭目凝神片刻,便了然于胸。他收回手,一声长叹在寂静中荡开,沉重如铅:“大贤良师…您这不是寻常病疴,乃道基透支过甚,本源枯竭,天命反噬之象。强运《太平要术》通天之法,窥天机,逆大势,催动百万心念,此乃窃阴阳、夺造化之举…天道冥冥,反噬及身,已非药石针砭所能及。恕老朽直言…天命之期,恐不远矣。”
判决已下,冷酷如冰。
张角闻言,脸上却不见波澜,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平静,甚至是一种殉道者的释然。他嘶哑开口,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襄公诊断,与吾自身所感,丝毫无差。天命如此,非战之罪。能得襄公确诊,吾心亦安。”
襄楷凝视着他,眼中悲悯如潮水翻涌:“大贤良师既知此法不可久持,凶险万分,为何…为何还要行此险着,自取灭亡?昔年钜鹿初见,你得授天书,志在济世,老朽虽觉激进,仍感佩其心。何至…何至玉石俱焚之境?”
这番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张角眼中那平静的光骤然炽烈起来,如同回光返照的熊熊火焰。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却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郁多年的愤懑与不甘:
“襄公!您曾献《太平经》于汉室,结果如何?下狱囚禁,忠言逆耳!您走的,是正道,是阳关大道!可这汉家四百年的天下,早已病入膏肓,脓疮遍地!豪强权贵,盘根错节,吸髓食肉;庙堂之上,忠良屏退,奸佞当道!黎民百姓,生于水火,死于沟壑!您的那卷《太平经》,那‘顺天地、法阴阳、致太平’的良方,在那雒阳深宫之中,不过是蒙尘的废物,是君王桉头点缀太平的玩物!他们何曾真心想过,将这经义付诸实践,救一救这即将陆沉的天下?!”
他的话语如同裂帛,撕开了夜的寂静,也撕开了两人心中共同的伤疤。
襄楷默然,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雒阳狱中的阴冷潮湿、理想被践踏的屈辱,仿佛再次袭来。他喃喃道:“老朽…深知其难。然教化人心,移风易俗,非一日之功。譬如医病,当以温药徐徐图之,猛药攻伐,恐伤元气…”
“徐徐图之?”张角猛地打断,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敢问襄公,那些在路边易子而食的饥民,那些被徭役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农夫,那些被豪强逼得家破人亡的佃户,他们等得起吗?!这天下苍生,还有多少元气可伤?!您可知,我行走州郡,亲眼所见,百姓鬻儿卖女,仅换得数日糠秕!官府税赋不减反增,如狼似虎!小吏催逼,动辄鞭挞锁拿!这哪里是伤及元气?这是敲骨吸髓,是要将这亿兆生民最后一点活路都彻底断绝!”
他气息急促,脸上潮红更盛,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倾吐心声:“我何尝不知霹雳手段之险?我何尝不愿以温良之法,建那‘家家慈孝,人人仁寿’的地上道国?可这朽烂的世道,它不给吾辈时间!它不给百姓活路!它用冰冷的现实告诉吾,《太平经》中那美好的世界,靠祈求、靠劝诫、靠等待,永远不可能到来!”
“所以…所以你便选择了这条路?”襄楷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触摸到张角那激烈行动背后,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决绝,“以百万苍生为赌注,以九州板荡为代价?”
“赌注?代价?”张角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深沉的痛苦,“襄公,您看我张角,像是那冷血无情、视众生为刍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