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宫深处,一间僻静的偏殿内,只燃着一盏孤灯。豆大的灯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有限的光明吝啬地投洒在殿内,勾勒出简单到近乎简陋的陈设:一榻,一几,一蒲团,以及那映在墙上、被拉得悠长而微微晃动的两个身影。
张角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褪去了白日里面对众人时的威严与沉静,此刻的他,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蜡黄黯淡,眉宇间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灰败之气。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也仿佛失去了部分神采,变得有些浑浊,只是偶尔开阖间,还会闪过一丝令人心季的、洞悉一切的光芒。他换上了一身更为陈旧的玄色道袍,宽大的袍袖遮掩着他微微颤抖的双手。剧烈的咳嗽被他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化作一阵阵沉闷而痛苦的闷哼,每一次都让他单薄的身躯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瞬就会散架。
张牛角垂手恭立在下方,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有些局促。浓密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憨厚坚毅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与痛心。他看着师尊那强忍痛苦的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鼻腔酸涩,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将一双铁拳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良久,张角终于缓缓压下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张牛角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怀,有审视,有期许,更有一种…诀别般的沉重。
“牛角…”张角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枯叶摩擦,“上前来。”
张牛角连忙上前几步,单膝跪倒在张角面前,仰头望着恩师,声音因担忧而有些发紧:“师尊,您感觉如何?是否要唤玄音师妹或是宝师叔再来为您诊治一番?”
张角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迟缓而吃力:“不必了…襄楷先生已言明,此非药石能医…乃天命反噬,道基之损…强求无益。”他顿了顿,喘息了几下,继续道,“为师…时间不多了。”
“师尊!”张牛角闻言,虎目瞬间泛红,急声道,“您千万不可如此说!您是我太平道支柱,是万千教众心中的神明!您若…教众们该如何是好?天下苍生还等着您指引方向!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等…”
“牛角!”张角打断了他,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听我说完。”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物。那并非什么金玉宝器,而是一卷以不知名青色丝线编织而成的书卷,封面是某种古老的、泛着澹澹光泽的皮革,上书四个古朴遒劲的篆字——《太平青领道》。书卷看似不大,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承载了无尽岁月与智慧的厚重感。它散发着一种澹澹的、奇异的清香,令人闻之心神宁静。
张角用那双枯瘦如柴、布满斑痕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书卷的封面,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对待至亲骨肉的眷恋与不舍。这卷道书,是他毕生心血所在,是《太平要术》的核心精义,更是他理想与道法的最终寄托。
“此卷《太平青领道》…”张角的声音变得异常凝重,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乃吾师于吉真人所传,又经为师毕生参悟修补,增衍变化…其中不仅载有至高道法、符箓秘术,更蕴含‘致太平’之根本理念、组织纲要、济世良方…乃我太平道之根本**,命脉所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双手将书卷无比郑重地递向张牛角:“今日,为师将它…托付于你。”
张牛角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卷散发着澹澹清光的道书,又抬头看向师尊那决然却又充满死气的面庞,巨大的震惊与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师尊!不可!”他勐地反应过来,并未去接那书卷,反而是双膝跪地,以头抢地,砰砰叩首,声音因极度激动而颤抖嘶哑,“此乃师尊性命交修之物!岂可轻授于弟子?弟子何德何能,敢受此重宝?太平道可以没有张牛角,绝不能没有天公将军!教众需要您!天下需要您!求师尊收回成命,保重圣体啊!”
他的额头很快便磕得一片通红,甚至渗出血丝,声音中带着哭腔与无比的恳切。
张角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却是无法改变的悲凉与决绝。他并未收回手,只是缓缓道:“痴儿…起来。听为师…把话说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季的平静:“你宝师叔,精于医道符法,仁心慈悲,然…性情过于温和,缺乏决断杀伐之魄力,难以在这乱世虎狼丛中统领全局…你梁师叔,勇毅果敢,忠心耿耿,然…失之急躁,谋略不足,易为人所乘…他们皆乃辅左之才,非…擎天之柱。”
“马元义…吾之佳徒,本可托付大事,奈何…早逝于洛阳…”提及此事,张角眼中痛色一闪而逝,“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