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西安,秦王府……
更深露重,白日里恢弘气派的秦王府,此刻却像一头蛰伏在巨大阴影中的困兽。
飞檐斗拱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琉璃鸱吻如同蹲伏的怪兽,沉默地注视着这座被无形枷锁禁锢的藩邸。
府内,巡逻的王府护卫脚步比往日沉重了许多,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不安。
三天前,那个本该是阖家团圆、张灯结彩的中秋之夜,成了现任亲王朱谊漶毕生难忘的噩梦。
就在王府内丝竹管弦刚起,美酒佳肴方陈之际,一队盔甲鲜明、杀气腾腾的翊藩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了王府四门及所有要害处所的防务。
没有宣旨,没有解释,原王府护卫被缴械限制,王府出入受到严密盘查,名义上是“协防”,实际上这个年轻的亲王之首秦王知道,这是赤裸裸的禁足。
朱谊漶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万历五年从他哥哥的手中接过秦王爵位。
说起来,他跟朱翊钧年龄相仿。
按照宗室辈分上来说,朱翊钧跟其父朱敬镕乃是平辈,他应该唤朱翊钧一声族叔。
秦王一系,这么多年可谓是人丁惨淡到了极点。
朱谊漶的爷爷,也就是朱怀埢,原本只是一个中尉,属于秦藩非常远的血脉了。
可是他很幸运。
甚至比中六合彩还要幸运。
其曾祖父朱诚润是第一代临潼王朱公铭之子,封镇国将军。
秦简王朱诚泳无子,由第三代临潼王朱秉欆袭秦王,朱秉欆堂弟即朱诚润之子朱秉柎封辅国将军,朱秉柎之子朱惟燫封奉国将军,朱怀埢即朱惟燫之子,封镇国中尉。
刚刚当上中尉没几年,秦藩开始出现危机。
简王无子,由临潼王袭,即昭王,昭王无子,又传至定王朱惟焯,定王又无子……
三代无子,原本远的旁支,倒成了血脉最近的,最有资格继承爵位的继承人了。
因为秦王是太祖高皇帝的第二子,从爵位被册封以来,便成了藩王之首。
世宗皇帝觉得三代无子,视为不详,不过,依然按照大明朝的宗法继承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叔亡侄嗣,就这样挑选上了朱怀埢……
嘉靖二十七年由中尉直接进封秦王。
此刻,王府最深处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年轻秦王朱谊漶那张因惊怒交加而稍微有些扭曲变形的脸。
此时,书房之内,数名亲信站在朱谊漶的对面。
这些亲信之所以能够留在王府,是因为他们名义上,都是朱谊漶的老师。
朝廷指派的太监总管,也无法将其驱逐府衙外。
“王爷,咱们一定要做些什么啊,朝廷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现在翊藩卫的人都已经进王府了,下一步他们定是要削减禄米?还是……直接废黜,圈禁凤阳高墙……”
“陛下不敢吧?我乃太祖血脉!正儿八经的亲王!他……他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王爷……”又一人上前一步,声音更低,却更有力:“祖宗家法?成祖靖难时,可曾讲过什么家法……”
“如今这情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朝廷既然敢在对秦王府动手,那便证明各地的王府,也是这般。”
“现在殿下您,只有两条出路。”
朱谊漶喘着粗气,眼神剧烈闪烁:“哪两条……”
那幕僚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清晰地说道:“第一条路:立即上表!表文须言辞恳切,谦卑至极……”
“可如此写道:臣藩秦王朱谊漶,谨奏吾皇万岁陛下:秦藩驻跸西安,沐浴太祖洪恩已二百余载,子孙蒙荫,锦衣玉食数十代矣!”
“今陛下欲行新政,整顿宗藩,此乃高瞻远瞩,为社稷千秋计!臣藩受太祖亲封,位列诸藩之首,更当为天下藩王表率!无论朝廷削藩之策如何施行,臣必率先领旨,感戴圣恩,绝无怨怼……”
“这……这怎么行,那万一当今陛下,原本想着削点钱粮,本王的这道奏表上去之后,把王爵都给削了怎么办……这不弄巧成拙了。”
“更何况,大明朝是太祖高皇帝开创的基业!这天下是我们朱家的天下!不是我那族叔一人的天下!他凭什么说削就削?他问过太祖高皇帝了吗?”
“殿下,您说的不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但更是当今陛下的天下,此时大明朝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当今天子的威望如日中天……这一条路,看似屈辱,却是以退为进,暂保平安……”
朱谊漶他颓然坐回椅子,喃喃道:“那……那第二条路呢?”
书房内瞬间死寂。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映得众人脸色明灭不定。
这人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朱谊漶心上:“第二条路……便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