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这些老弱病残,说白了都是些没人要的垃圾,除了浪费粮食吃喝拉色,啥用场也派不上的穷鬼,根本没资格进城入寨,甚至没资格被山贼抢。就只能被各种邪魔外道杀戮驱逐吞噬着,无头苍蝇一般,在丛山峻岭中流窜了。
此时这支流民军就在林外驻扎,看起来正在开山伐木,打猎种地。由于人数太多,漫山遍野的,几乎把附近好几座山头都采伐一空了。
没办法,人不吃饭就得死么,如今正直仲夏初秋,气候温暖,山林里草木丰盛,妖兽丛生,正是收集粮食的时候。否则等到天寒地冻,妖潮南下,乱军厮杀的时候,没点过冬的储备岂不都得饿死。
皇甫义观察了一会儿,想了想,翻身下马,把马鞍缰绳解了放马离开,自己把披风上颇上灰土,也拾了一捆树枝抱着,藏住怀中的飞剑,就混在人群里潜入流民军。
到处都是流民,也没人多看他一眼,倒是让皇甫义一路顺利潜入营地。
听口音,这些人都是从艮国来的,大约是那边实在活不下去了吧。
其实流民哪一年哪一地都有的,天灾饥荒人祸妖潮,生如蜉蝣,朝生暮死的草民们,太容易陷入家破人亡,背井离乡,逃生乞活的境遇。
只不过以前艮国相对还算富庶的,即使边地的百姓遭了兵灾,被北虏劫掠,遇到饥荒欠收,或者闹了妖怪,流民还能逃到南方的城镇祈食。运气好的可以自己找地方垦荒,或者卖身给门阀地主混口饭吃。
而这样的流民团若真发展到数千上万的规模,地方藩国官府怎么着也会反应过来,出面组织藩镇门阀乡绅地主的反动同盟。是镇抚也好,是剿抚也罢,总归安排个章程处理了,免得被一群贱民四处流窜,污染环境打搅了老爷们的雅兴,糟蹋庄稼耽误了来年的收成。
但如今南方也遭了兵灾,北兵叛乱六十年,荼毒天下,杀戮不止,又不事生产,连本地的门阀都给整的活不下去,何况草民呢?
而石蛟手下的乱兵杀起人来简直比妖魔还要恐怖,妖魔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吃饱了就去拉屎了。但胡骑狼兵把老人拖在马尾,把婴孩戳在枪尖,把女人吊在箭靶上射,那纯粹就是为了个玩儿。哪个更可怕?当然是人。
再加上最近几年藩镇战乱频繁决堤淹城,又有妖魔入世,不知多少龙蛇趁乱成精筑巢,掘开河防堤坝,导致艮河大水频发,每一次都能淹死数万,导致数十万人流离失所。
饥荒战乱愈发严重,人聚集的再多,也不可能游过艮河去河南之地,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在艮州流窜作乱,四处劫掠乞食,以至于被饥饿死亡一路逼迫驱赶着,竟然硬是顶着妖魔的袭扰,穿越崇山峻岭,翻越玄女山脉,流窜到乾州境内来求活了。
皇甫义一时陷入了迷茫。
坦白说,他虽然从小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也没什么富贵可言。但他接受的,一直是军事贵族式的教育。每日罡拳体操,勤练武艺,研读兵书。每每回想起来,身边叔伯长辈天天在耳边念叨的,都是斩妖除魔,光宗耀祖,封侯拜将,报效朝廷之类的话语。
所以算起来,皇甫义和裴阀的立场是差不多的。因此才会答应对方的邀约,才会这么上心得一路追来,营救人家裴府的千金小姐。
但是当少年双脚踏过流民的窝棚,亲眼看到遍地的饿殍,鼻腔里嗅着病毙腐烂的老弱的味道,一时竟陷入了迷茫,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动摇了。
除妖……
可妖魔至今还被峨嵋的仙人封镇关外,这些人今日的境地,真的能怪到妖魔头上吗……
“贤良师!贤良师!”
“贤良师回来啦!”
忽然,周围濒死一般,面目无神的人群活了过来,好像死尸复生一般陡然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求生的欲望,人群都蜂拥而起,朝着东方扑去。
皇甫义吓了一跳,扭头望去,只见天边道道黄炁,遮天蔽日而来,金光万丈,霞光漫天,灿烂如稻田里的麦穗,普洒如晨曦的朝阳,几乎把东方的晴空都遮盖住,生出宛如天临二日一般的异象!
这!妖怪!?魔神!?
皇甫义大吃一惊,分明看出这绽放的金光黄炁,与之前那妖道所使的遁法类似,只是声势之大,范围之广,简直骇人听闻!
不会吧,刚才那个结丹期的尚且如此厉害!难道这是人家的掌门教主,化神一级的存在!?
皇甫义心中惴惴,但还是深吸一口道息,把瑶光剑符握在手里,怀中抱剑,混在人群中挤过去围观。
远远望去,只见人群主动分开,让出一大片空地,围着丘陵跪拜,口颂贤良师。
丘陵底下有一群黄衣修士在维持秩序,而山包土坡上坐着个黄衣的道人,周身黄炁笼罩,一时看不清面貌,但顶上分明有金光冲霄,招展如旗,那满天金霞,都是这道士放出的。
这是在干什么?开坛做法?
那周围的流民纷纷朝道人皇甫义驻足旁观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