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铺下纸张,想了想又收起来,有件事她要交给李仁去做,当面说更保密。
她现在谁也不愿信。
走出门,却见绾月站在大太阳下发愣。
凤药站住,注视着她,也不出声。
绾月回过头,表情令凤药暗暗吃惊,她脸上有种很深切的悲痛,眼睛不复从前刚入宫时的清澈、坦荡。
那绝美的双目中快要溢出的伤怀让凤药心弦震动。
她慢慢走过来,“姑姑,也许你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但我心中是把姑姑当作独个的人看待,对姑姑这个人我总是尊重的,绾月想请问姑姑,当年贡山我的寨子覆灭,李仁可有参与?”
这才是绾月原本的性子,直接却不失聪明。
她知道凤药不愿撒谎,若真撒谎也许会露出端倪。
凤药并没沉默很久,开口道,“你知道我整日跟随皇上,最知道皇帝意愿,贡山之事我可以告诉你,早在李仁到边境调查异族骚动前,皇上已有打算重兵剿匪。”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跟着徐乾上过战场,见过真正的战争。剿匪对皇家军队来说和战争是一样的。”
“他们会把贡山山脉所有匪患全部灭光。”
“不分男女老幼,没下山杀过人的,也是土匪余孽。”
“你可知每一朝建朝时,不降之城几乎都会遭到大屠杀?”
“想必在你的带领下,你的手下不会投降吧?”
“皇上之所以没记你的罪过,一来因为你立了战功,二来因为李仁一直在保你。”
“你手上沾着多少人的鲜血,有多少条无辜的生命,你自己也知道。”
“我很喜欢你绾月,是因为你有面对真相的勇气,你敢说你杀的每个人都该死吗?”
这一句凤药声音又重又狠,她直视着绾月,盯得她几乎不能与之对视。
是的,她杀过许多妇孺、幼童。
这一点无可辩解。
“我、我有不得已之处。”
“呵。绾月,听听你在说什么。人人都有不得已。”
“怎么?轮到你就该被原谅,别人就都该死!!”
她一步步走近绾月,几乎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事实真相是,贡山覆灭详细情况我不知晓,因为,这件事放在大堆国事中,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它落在你身上,对你而言就是座山。”
“你做事一味刚猛,不知进退,如今你已是有家之人,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同意李仁纳你为侧妃,但他视你为心爱之人,望你别再有负真心。”
“再”?绾月低头,再抬头眼尾泛粉。
人生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目标,从前有山寨,她怀着满腔热忱,想带着山寨离开杀戮,做真正的山民,靠着大山过日子。
可是,还没来及实现,梦就碎了。
她像大海上一叶孤舟,在黑夜的狂风暴雨中四顾,没有方向,没有亮光,没有目标。
她感觉自己快翻船了。
若是把戍守边关当成一生追求,跟着从溪北上,也许才是她应做的正确选择。
可她偏偏为自己的人生选择报仇。
她早早没了爹娘,早习惯了怀着仇恨为目标活下去。
那些年要没那腔子血仇,恐怕她早就倒下了。
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走过来后,才知道有多么煎熬。
仇恨成了习惯,她没多思索再次将报仇做为自己的新目标。
她错了吗?
整个山上死伤的尸体堆成山,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绿色的山寨成了一片焦土。
她爱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在眼前。
她的战士被人当着她的面劈成两半,砍掉头颅,她就在跟前,无力阻挡。
这件“小事”落在她头上,成了无法跨越的大山。
凤药说的都对,可她,走不出来。
凤药眼见着绾月的眼神从迷茫到后来的坚定,她暗中叹口气,这么多话,白说了。
她也明白那血仇有多深。
当时的图雅无法拍拍屁股,轻飘飘追着从溪,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她没办法享受纯粹的快乐。
当你心上负着太多内疚,快乐就是种罪过。
这不是谁对谁错,是命运的捉弄,使得她们本该成为知己的人,现在只能站在对立面。
“绾月,我要处理政务,你好自为之。”
她本来很想当面问问,玉郎宅中那把火是不是她放的。
现在没必要了。
绾月性子刚烈,秉持血债血偿的原则,一旦有了实证,她一定能狠下心对李仁不利。
凤药向英武殿而去,一大群朝臣等着议政,但她心中清楚,自己必须阻止绾月再查下去。
议完政务,大臣散去,她将李仁和明月都叫到暖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