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约不知道,在几个月后,我就要在大美术馆里去举办个人画展。
大爷我的第一场个展,就开在卢浮宫里,而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则是他的经纪人。
汉堡美术学院的副教授就很牛气么?这可不是中世纪了,大学多了去了,天底下能教别人学问的人也多了去了。他顾为经找上奈尔斯是看得起他,而非非他不可。
他相信自己能把版画做好,学好。
就算做不好。
没关系,他中提琴拉的跟行为艺术似的,伊莲娜小姐只要一个电话,人家加布里埃这样的天才小提琴手,不都要乖乖跑过来,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教他念五线谱么?
你凭什么摆架子瞧不起人啊。
顾为经愿意找他学画,那真的是瞧的起他。
别说他就是个会谈论两句波普艺术,手上有张毕加索的版画的还是个廉价复制品的小老师而已。就算他真有毕加索的原件,又怎么样?
很厉害么?
他信不信。
顾为经要是愿意去找安娜一说,说他没有好的版画老师,说他被奈尔斯轻慢了,别人摆架子不乐意教他。
别说奈尔斯了,奈尔斯算是什么玩意。倘若毕加索还活着,有伊莲娜家族的关系在,他搞不好能去找毕加索当他的老师,要是安迪·沃荷突然诈尸了。安迪·沃荷的骨头架子就会跑带块小黑板,来给他上课。
顾为经离开时,他的心中甚至有几分轻蔑的嘲笑。
嘿。
“奈尔斯先生,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的。”
顾为经也许脑海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愤怒的来源,但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心中正在涌动的巨大的不快。
这么当面被人刺痛,被人否定的痛苦,让他心中仿佛有一只猛兽在哼哼。
他甚至想到了,也许有一天,到有人要写《顾为经传》的时候,他会把这个故事用一种戏谑的态度讲出来,或者在象征着成功的画展上,轻描淡写的提上两句。
一个遇见明珠而不识的傲慢者。
他要让奈尔斯成为顾为经人生的注脚,就像艺术史上那些反派的跳梁小丑一样。
……
另一面。
顾为经的心里有一种冷静的理性存在,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也许他来自奈尔斯,也许来自记忆里那位明代的沉默寡言的雕刻家的执着,也许来自顾为经自己。
“嘿,你不能这么做。去认真的想想,人家的话……真的是错的么?”
一种是粗暴的火焰。
一种是幽幽的冷意。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拉扯着顾为经,像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施加在顾为经的小腿上,一股想让他重重的踏下油门踏板,畅畅快快的飙一次车。
让自己的愤怒,让自己的激情完完全全的宣泄出去。
承认就好了。
承认就好了。
承认奈尔斯是个傲慢的人,是个有眼无珠的人,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没有任何错误。
另外一个,则死死的顶住他的脚掌,让他心中郁结堵塞的难受。如果奈尔斯没有错,那么……这就意味着顾为经自我价值的贬损。
顾为经断断续续,在下午时分无人的广阔街道上,一脚接着一脚的踩着油门。
可怜的低转1.2升柴油机,刚刚修好,就被一次又一次的逼向红线区,发出农用拖拉机一样的声音,然后……动力又突然被切断,失去力量般的迅速的跌回谷底,委屈的呜咽。
突突突,唔唔唔。
突突突,唔唔唔。
突突突,唔唔唔。
由Mr.杨友情赞助的全合成机油,经受住了发动机出力快速变化的考验,努力的润化着机械,确实是杨老师牌的好油。
但这车也开的好不痛快。
汽车转过了一个汉堡西郊河上的一座河山交通桥,变为迎向阳光的行驶。顾为经被日光刺的不舒服,他手向上伸去。
驾驶位上方的遮阳板被翻开。
顾为经人却怔住了。
——
Polo汽车沿着公路边被过往的车辙压出来的黄土小道开了下来,在河边停稳。
顾为经熄了火,坐在驾驶位上,抬头目视着前方。
上了年头的老车,很多内饰开始老化。刚刚他翻开遮阳板的时候,板子上附带的反光镜也一并展开。
顾为经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平静的,扭曲的,焦灼的脸。
表面看上去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眼神对焦在远方的虚空处,顾为经却在眼神中看到了扭曲和焦灼。
那天的游船上,顾为经觉得自己在那位擦肩而过的服务生眼神里,看到了无知与恶意。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