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三更时。
数名老人相约投井,骂走了哭哭啼啼的儿女,分享了一坛子水酒,便合力搬开井口封石。
刹时间。
一股子恶臭上涌,熏得老人们纷纷退避,直骂传说害人。
但着实是他们误会了,传说是“真”的,枯井确实直通“幽冥”,但此幽冥非彼幽冥,通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窟窿城。井底常常有鬼神守候,投井者品相完好的送去魙巢,缺损的作了血食,所以尸落无臭,魂去无厉。
然事已至此,埋尸地再臭,又怎容打退堂鼓呢?
可其中一名老人,却忽的瘫坐在地,“呜呜”哭泣。
两个老汉相视一眼,一起上前,把老人自地上挟起,要“帮”他一把。
老人没有挣扎,鼻涕眼泪却糊了满脸:“老哥哥,我不想死啊。”
“咱们不死,儿孙怎么活?”两老汉将他上身搁在井沿,扭头去抬双脚。
“能活,能活。”他抽噎着哆嗦,“海患平了,法王也不立庙了,一旦商船抵港,家里就有活计可做,只消有一小笔救急钱,咱们就都能熬过去!”
“钱从何来呢?”
平淡一句,叫老人一下没了言语。是啊,若能找到钱,不管是借,是偷,是抢,又何须来这悯老井呢?
老人不再哆嗦,努力板直身体,叫老汉顺利抬起双脚,就要滑入井口。
“或许。”
旁边忽然响起:
“有个地方能找着钱。”
……
十几个男女深夜闯入了某个深藏冷巷的小楼。
楼里有两个汉子正在吃酒,小楼外观寒酸,里头陈设却很是精美,两汉子也衣着不俗,桌上酒肉更是丰盛。
乍一下听见破门动静,两汉子骇的脸白发竖,连窗户都推开了,却定眼瞧出来人全是坊中寻常百姓。
汉子中高大的一个顿时变了面孔,怒冲冲要骂娘,矮胖的一个却连忙拦住他,向众人和颜悦色拱手。
“各位街坊深夜登门可有急事?”
对面里出来一老人,二话不说,跪倒在地:
“深夜打扰仙公,实是迫不得已。”
矮胖汉连道“不可”,原地作势搀扶,老人不管,招呼身后人齐刷刷一同跪下,又道:
“前些时日,仙公召集大伙儿给法王烧香上供,这是好事。可而今,咱们这几家人生计实在困顿,寻思着向仙公借些银钱,熬过这几日,以后定加倍偿还。”
窟窿城退缩地下后,许多侍奉鬼王的巫师也随之藏身坊间,巫师们与百姓关系紧密,指不定彼此还是亲属,坊民常默契隐瞒他们的踪迹,故而城隍府的搜查工作一直进展缓慢。
这些巫师也借着百姓掩护,暗中举行祭祀,为窟窿城提供香火血食。
譬如这矮胖汉,前些时日,才主持了一场祭拜,收取了许多供奉,还讨要了一对养不活的童子。
眼下听着借钱。
“钱?我哪儿来什么钱?”
正摇头,却见着对面十几双眼睛冷幽幽对着自己。男人手里握着扁担,女人手里抄着顶门棍,半大小子偷偷在腰后藏起菜刀……
“好哇!”
“你们不是来借的,是来抢的!”
“一个个白眼狼,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忘了本仙公往日恩德了吗?”
矮胖汉跳脚大骂。
“李二狗,前些年,你太公回魂作厉,是谁帮你避灾去邪?”
“张婆子,你家初到钱塘惹了宅神,是谁帮你安抚神灵?”
他一家家骂下去,直骂得所有人抬不起头。
这时。
一个少年人倔强着站起了起来。
“回魂作厉是因为魂魄困于尸中,凿开天灵就能避免,是你们故意隐瞒,害死人活人一起受罪。至于那什么宅神煞鬼,都你那鬼王手下所扮,是你们为了敛财,贼喊捉贼。”
“狗屁!放你娘的屁!”矮胖汉惊怒大喊,“是哪个教你的胡说八道?!”
少年捧起一本薄薄册子,不晓得从哪里借来的,还是初始版本,封皮都还是《要义》而非《大律》。
“是麻衣师公所说,是城隍老爷所道。”
矮胖汉一下鼓起了眼,瞪着那册子,嘴里咯咯没了话语。
旁边。
高大汉见状啐了一口唾沫。
神情不耐:
“不过一帮蠢笨刁民,与他们费甚口水?耽搁久了,惹来城隍爪牙,如何收场?”
话语方落,森冷阴气突兀蔓延,屋中灯火摇晃,顷刻间,从橙黄化为惨绿,投映着高大汉的影子渐渐狰狞,渐渐庞大,渐渐沉重,压住众人手脚无力不能呼吸。
再看他。
赫然已是一尊身披铁甲、头生犄角的庞大鬼神。
鬼神扫视场中,发出“赫赫”低笑。
“法王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