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风吹来摇落金桂送入山谷。
桂子落处,仿佛一点油墨滴上宣纸渲开片片色彩,那是株株桂木迎风齐放,玉白金红,馨香满怀,光照山谷。
不。
教山谷骤然明亮的,不止灿漫桂花,更是随着馨声愈来愈近的月轮,月辉大盛,顷刻间,那月轮已庞大到笼罩住半个山谷。
可望见着月中蟾宫楼台罗列,有乐师舞姬歌舞其间,丝竹初渺茫,后渐清晰,终出月宫降山谷,在皎然月色下,蹁跹飘飞且歌且舞。
继而,又有数行飞天仙女托着食盘酒壶而出,洒下一片笑语,飞入各席,皆容貌姣好,巧笑嫣然,殷勤奉食劝酒。
真人在台上,宾客们哪儿敢放肆,大多以礼相待,可座中却有一黑脸汉,左拥右抱肆意狎昵,饮食中有一盘切脍最为精贵,他三两口吃尽,尤不知足,忽而起身扯住案前经过的飞天,吓得美人花枝烂颤,他却哈哈大笑,更拔出刀来,一刀砍断了这飞天的胳膊,置于空盘上。
满座惊骇。
他却施施然跳出来,冲台上百宝嬉笑道:
“前番在祖师席上食得灵肉,滋味哪是凡间饮食可比,数年下,弟子是餐餐乏味,消瘦了好多。”他拍了拍肥壮的腰肚,“而今再尝得神仙滋味,一时馋虫上脑,祖师千万见谅,千万见谅!”
他曲着肥躯,连连作揖。
“无赖儿。”百宝摇头笑斥,“贪吃!”
手中如意一点。
断臂化作切脍片片叠满盘中,那飞天也在月华里生出新的手臂,慌张离了黑脸汉,飞入李长安席上,温言劝酒时眼底含泪,尤带可怜。
李长安细细看她,她身上既无人气驳杂,也无鬼气阴森,更无仙神携有的香火味,当属某种造物,可偏偏勾起李长安的驱神之变颇有些蠢蠢欲动。
不由问她:
“仙子有灵或者无灵?”
“客人问话好生奇怪?”飞天微笑着斟酒,“有灵如何?无灵如何?”
“无灵,再如何似人,也是死物。有灵,即便非人,亦会痛呼。”
飞天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含混回答:
“客人亦是玄门羽客,岂不知世间万物皆有灵。”
她不愿意多说,李长安也不去多问,专心对付起酒菜,席上饮食不负“仙”名,道道美味非常,只是当李长安夹起切脍,片片薄如蝉翼,应属羊肉,没有丁点儿膻气,反透着奶香,定然好吃,可一想到黑脸汉所言——灵肉——李长安迟疑着又放下了筷子。
“此肉乃仙人所食,坊间千金也难求,珍馐在前,郎君何故停箸?”
却是临席探身过来搭话。
“我不喜羊肉。”
道士敷衍一句,见他有兴趣,便把切脍赠予了他。
这人也不客气,欣然收下。
“我亦不胜酒力。”
还增来一壶好酒。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搭上了话,此人自言姓秦名柯,借了十三家的福作些买卖是个小商贾。
“小商贾可上不了赏仙宴。”
“解冤仇当面,买卖再大,不也只是小小商贾么?”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痛饮。
古来今来,请客吃席目的往往不在吃喝上,百宝真人是道士,宴席的栏目首先当是谈玄论道。可其是修行近千年的在世仙真,正如没人配与他对弈,也没人有资格与他论道。
所以酒宴理所当然成了讲经宴。
真人一开口。
李长安连忙振奋精神,立耳倾听,他虽是野道人,却也是个有追求的野道人,然无奈何,真人所讲玄之又玄,听得他一头雾水。
环视谷中宾客,个个沉浸其中,便连那黑脸汉也舍了酒色,正襟危坐。
难道。
就我听不懂?
李长安赶紧去瞅临席,秦柯同样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微笑。
悄声问他:
“真人讲得如何?”
秦柯如痴如醉:
“妙不可言!”
“可否剖析一二?”
秦柯摇头晃脑:
“妙不可言呐!”
好吧。
李长安明白了。
如此这般,妙了《黄庭经》,又妙完《感应篇》,山谷桂子落了浅浅一层,枝头芳华又复发一轮。
百宝真人终于讲罢。
谷中宾客个个回味许久,才纷纷叫好,这个说听了神清气爽,那个说听完身轻如燕,还有气生百骸的,白发返青的,七嘴八舌一通吹捧,最后纷纷道,他们近年收罗了海内奇珍,要请仙人鉴赏,略尝恩德。
百宝大笑着挥起月华潋滟。
“我设此宴,既为赏仙景,亦为鉴仙宝,正赖诸位一展珍藏为今日增光显色。”
话语间。
月宫中飞出一位女仙,在宾客们热切目光追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