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动作稍大,掀起的水波刮破尸体的皮肤。
然后……
砰!
汁水四溅。
所幸,有惊无险,安全通过。
大伙儿暂缓脚步,匀了口气,龙涛拿出装了烈酒的水囊叫兄弟们传递下去,暖暖身子。
他低声给大伙儿鼓劲儿:“再往前是道士老爷们歇脚的时候,咱们也能沾沾光,卸下这东西,好好歇上一歇。”
说完。
笑着轻拍肩上箱子粗糙的铜边。
…………
咚~
领行的法师敲响了铜锣。
这意味着队伍行至一处十字干道,依照惯例,队伍会在此盘桓片刻,祖师的玉辇也将降下人间,主持一个小小科仪,施四面福,受八方敬。
乐师们娴熟地将铜磬为主调的《出行》换作玉箫为主的《禳祈》,祖师降下玉辇,法师齐诵仙章,身姿雄壮的力士高举经幢,莲步袅袅的女冠手持玉瓶来到四方街口,以纤纤玉指将符水弹洒在信徒们伏拜的脊背上。
如同过去千百年间的千百次迎奉一样。
可没想。
人堆不知谁叫喊了一声。
“仙人下来啦!”
本该老老实实跪拜的信徒们竟乌压压站起来一片,不但瞪目直视、妄自喧哗,还一齐发足狂奔,将花容失色的女冠们个个撞倒,裹满泥巴的草鞋或赤足踩上了漂亮的绸布,一窝蜂地直冲祖师的玉辇而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其他老实信徒暗暗抬眼偷望,骇得道人们一哄而散停了鼓吹,扰得烟气弥散里有神将欲要凝出形状时。
一个紫衣道人突兀上前拦在了刁民前头。
喝到:
“尔等所欲何为?!”
道人头戴芙蓉冠,手持拂尘,一席法衣上绣满了金乌玉兔北斗星辰,望之便是站在云端的人物,不是凡人能够冲撞的。
前头的刁民见了他,赶忙刹住脚步,后头却不明所以,前后撞作一团,滚成一地葫芦,他们也不起身,就地磕起头来。
见状,道人神情松缓了些,更上前几步,和颜悦色问:
“诸位善信有何愿求?”
刁民们边磕头边七嘴八舌叫嚷,各说各话,但都一个意思,无非是日子苦得活不下去。
这业务道人熟悉,他在袖子里掐了个法诀,一股子清灵之气荡开来,叫旁人望见他,长须飘飘愈发仙风道骨,神态和蔼更显亲切。
他拂尘一甩,徐徐道:
“世间万物旦夕祸福皆有天数,诸位只要虔诚奉神一心向善,来日必有福报。”
可这一次,百试百灵的法子好似起了反作用。
刁民们头也不磕了,纷纷爬过来,围住他叫嚷:
“真人老爷,可来日是何日啊?”
“米价倍增,我等多日已未进食水。”
“码头数月不曾开工,巫师衙役行会都在催纳钱财,妻儿都卖了也不够,如之奈何?”
“泼皮拆了我家窝棚,要给法王腾挪地方,天寒地冻,无钱购薪,小人父母都冻死啦!”
一个女子哭泣着膝行过来,裸露出的皮肤上长满了杨梅疮。
“真人,真人,您慈悲,救救我的孩儿,我没用,挤不出乃水。”她小心翼翼托举起一个干瘪的婴孩儿,“你看,她哭都不能哭了!”
道人脸上闪过慌乱,语气愈发轻缓:
“天上仙真万千,各有所属,贫道所奉增福相公能平灾祸,祈丰年,增福禄而进善财,妙法无穷,却不好干涉其他神灵职司。”
无奈法诀掐了一次又一次,清心咒施了一遍又一遍。
可周遭刁民全不听他说话,自顾自求这儿要那儿,甚至不讲道理地来拉扯他的衣衫。
好在。
刁民不讲道理,有人讲道理!
该坊的坊正领着十来个气势汹汹的坊丁及时出现,先是努起笑脸儿给道人作了个长揖,一转脸,立刻翻起两颊横肉,指点着人群:
“好哇!”
“前些时日,逃脱的那些个勾结海盗、祭祀野神的贼人竟在此处!”
“左右,还不快快拿下。”
坊丁们便抄起棍棒,虎入羊群般冲进去,劈头一顿乱打。
那女子当先被一棍打翻,婴孩脱手坠地,只没生气地哇哇叫了两声,满头是血的女人挣扎着要去护住孩子。
身前的坊丁毫不留情高举起棍棒。
一席华贵法衣却突兀遮护住婴孩。
道人小心将她抱起。
轻叹一声。
遮住了婴孩儿的眼耳。
直到人群如鸟兽四散。
直到眸子渐渐失去光彩的母亲被拽着双脚拖开。
地上铺起新的绸布,盖住泥印与污血。
迎奉队伍恢复了秩序,重新开始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