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微臣技艺不精……”
放在桌案之上的杯中水面泛起涟漪,萧崇早攥紧了拳,眉宇间神色阴晴不定,那双唇被抿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已经是半年以来的第二十一位医者了。
太医院的医师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愁容满面,说出的话语并不完全一样,却只有一个意思——他这双眼睛,现下是治不好了的,往后仔细调养,也才将将能够到感光的程度而已。
凭什么?他只想向天大吼出声,心中实在是愤懑不平,可却不知道能够去怪谁。
萧楚河么?点心是他递到嘴边的没错,可在其中下了毒的又不是他,最终选择将东西吃下去的也还是自己。
他的确为萧楚河挡了一灾,可这并不是他的错。
然而,饶是他这种想法再怎样正确,萧崇也剩不下多少理智了。
健全人很难想象残疾人的心理,尤其是从一开始的健全转变为残疾人的那一类。
最初瞎掉的几个月里萧崇的眼睛甚至不能够感光,只好被迫用厚厚的布条将双眼完全裹起,一层又一层,仿佛也同时挡下了他未来的路。
他恨过,痛过,怨怼过。
最疼的时候,他甚至无差别地怨恨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尤其恨他的父皇,恨那个人其实从来没有多么在意自己;
他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像萧楚河那样聪敏的孩子,抑或是萧羽那种母妃受到宠爱的孩子身上;
萧崇有时甚至会恶意地想,倘若如今瞎了眼睛的人的萧楚河,他们的好父皇究竟会放弃那个不再是最好的儿子,还是倾尽全力尝试去救治他呢?
他不知道答案,更想不明白。
再到了后来,萧崇索性不去想了。
有什么意义呢?他也是想象过,在未来的某天登上那个至尊的位置的,只是现如今并没多少人会将他放在眼里,毕竟身体有残缺的帝王,至少在北离历史上还前所未见。
可是他不甘心。
平心而论,他也并不差。
若论武功他的确不是最上乘,可是作为一位帝王该有的文治却丝毫不落旁人下风。
随着年岁渐长,他更收敛了过去有些偏激的性情,如今他在父皇眼中,就是一个忠厚愿意为他分忧的孝顺儿子罢了。
他学会了戴上平淡的面具,喜怒不形于色,渐渐的他也成为了让别人看不透的人。
其实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太认识自己了,就好像这些年的浸润,早就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但是,假若这是成长和变得强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他萧崇愿意去承担。
只是,对于任何一个兄弟他都有信心能够比得过对方,唯有一个人例外。
萧楚河。
停留在他记忆之中的面容还是幼年,可是他们都早已经长大。
萧崇静默着,在心中一点点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那个甘愿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名姓,甘愿走一条更为艰难崎岖的路途也不愿意低头的萧楚河,又或者该叫他萧瑟。
他是唯一得到了他的敬仰和钦佩的人。
……即便是在现如今,也是一样的。
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萧崇听着下首侍臣的汇报。
雪月城已经宣布与北离断绝往来,这是可以想见的。
雪月城只有三位城主,其中两个的两个亲人皆是在天启身亡,即便同时死去的还有萧瑟也一样。
相比较而言,这消息还比不上百里东君亲手将无心和萧瑟的尸身葬在一道更令他感到惊讶,尽管到了现在他还不完全清楚,百里东君究竟为什么那般在意无心的死。
但这一切,也都已经无所谓了。
北离如今风雨飘摇,国境之内几无安宁之处。
萧崇哪怕是殚精竭虑,也只能够堪堪止住颓势,再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也只怕是难上加难。
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想起萧楚河,想在生命的尽头,他究竟有没有不甘。
毕竟他为之付出了半生努力的琅琊王冤案,也是在他死后方才被病重卧床的明德帝翻案的。
只不过相比起来,到底还是他走得更洒脱些吧,而不像他萧崇,哪怕高居明堂,也逃不过最终的宿命。
他们终其一生,也未尝让夙愿达成。】
听到光幕里提及百里东君的名字时司空长风便是一激灵,而在闻知他究竟做了什么事之后更是大惊失色,一双眼连忙朝着百里东君看过去,片刻之后却又匆忙移开;
这么连着几次,好好的一个清朗少年,愣生生给搞成了偷鸡摸狗的样子,好叫身边人都忍不住侧目。
可是这实在不能够怪他。
司空长风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实在强烈,毕竟按照萧崇视角的说法,上一世百里东君让无心和萧瑟合葬,也算是变相承认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