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慕容雪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崇文馆的筹建与初期运作中。虽名为“总事”,但她深知此事千头万绪,且敏感异常,一举一动皆在各方瞩目之下。她与江文渊、李墨林几乎日日碰头,商讨章程。
首要之事,便是确定崇文馆的定位与选拔标准。慕容雪提出,崇文馆虽旨在打破门第,但初期不宜过于激进,以免招致强烈反弹。她建议采用“双轨并举”之策:
一、设立“正科”,面向已有一定经史基础、通过严格考核的学子,无论士庶,重点培养其经世致用之能,课程除传统经史外,加重算学、律法、舆地、时政策论等。
二、设立“专科”,面向在算学、工巧、农事、医药等具体领域有特长或潜质者,放宽经史要求,侧重技艺传授与实操,甚至可吸纳部分有经验的工匠、医师短期讲学。
三、女子入学,暂不设独立科别,可根据其志向与基础,分散融入正科或专科学习,但需提供必要的保障与相对独立的生活区域。
此议得到了江文渊和李墨林的高度认同。江文渊负责拟定具体的课业考核标准,他引经据典,又结合慕容雪提出的“实学”理念,力求章程既不失儒学根本,又能体现新学府的特色。李墨林则主要负责制定学规与监察条例,他刚经历风波,对舞弊、倾轧之事深恶痛绝,所定条规极为严苛,强调公正清明。
章程草案呈报司马锐,他略作修改后,便朱笔批准,并以诏书形式颁行天下。诏书中明确,崇文馆生徒结业后,经考核优异者,可由馆内荐于吏部,酌情授官,与太学生、州郡察举者同列选序。这等于为崇文馆的毕业生开辟了一条新的入仕通道,尽管其效果尚待验证,但象征意义巨大。
消息传出,洛阳为之震动。寒门子弟奔走相告,视为改变命运的曙光;而许多高门望族则嗤之以鼻,或冷眼旁观,或暗中讥讽,认为此乃皇帝一时兴起的玩意儿,难成气候。汝南王司马亮府邸,更是连日来宾客不断,多是心怀不满的宗室、世族官员。
这日,汝南王府举办了一场清谈雅集。
魏晋风尚,清谈玄理是士大夫阶层重要的社交与思想交流方式。此次雅集,名为探讨《老子》、《庄子》精义,实则与崇文馆之事脱不开干系。
王府花园的暖阁内,名士云集,香茗氤氲,侍女悄步添水。汝南王司马亮坐于主位,年近五旬,面容儒雅,但眼神深处常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精明。他并未急于引入话题,只是含笑听着座中名士们挥麈谈玄,辨析“有无”、“本末”。
席间一人,乃吏部侍郎崔琰,出自北方高门清河崔氏,素以门第自矜。他见话题始终绕着玄虚之理,终是按捺不住,将麈尾一摆,语带讥诮道:“诸位方才论道,言及‘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依在下浅见,眼下这洛阳城中,便有一桩‘大伪’之事,正假‘仁义’、‘智慧’之名而行。”
众人皆知其所指,纷纷停下议论,目光投向崔琰,又悄悄觑向汝南王。
司马亮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不动声色:“哦?崔侍郎何出此言?”
崔琰冷哼一声:“王爷明鉴!自古以来,治国取士,自有法度。三代以降,乡举里选,汉有察举,皆重德行名望。我朝承袭魏制,行九品官人法,本为综核名实,使贤愚有别,士庶有序。如今倒好,凭空生出个‘崇文馆’,美其名曰‘不拘一格’,实则混淆流品,贵贱不分!竟连工匠、医卜之徒,乃至妇人女子,皆可登堂入室,与士子同列!长此以往,礼法何存?体统何在?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他话音一落,立时有几人出声附和。
“崔侍郎所言极是!士农工商,各安其分,乃天下安定之基。若连这根本都动摇了,岂不天下大乱?”
“正是!况且学问之道,贵在专精,皓首穷经尚恐不得其门而入。如今这崇文馆,杂学并收,美其名曰‘博采众长’,实则驳杂不纯,恐难出真才,徒耗国帑耳!”
“听闻皇后娘娘亲自总裁……妇人干政,已非吉兆,如今更直接涉足学务,这……唉,恐非国家之福啊。”有人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慕容雪。
暖阁内一时议论纷纷,充满了对崇文馆的质疑与否定。
这时,座中一位一直沉默的中年文士缓缓开口:“诸位之虑,不无道理。然则,陛下锐意革新,皇后亦非常人,其见识或有独到之处。且太学积弊日久,选才之途确显壅塞。崇文馆之设,或可视为一种补益之尝试,未必定然是坏事。”
众人视之,乃是散骑常侍王衍。王衍是当时清谈领袖,名望极高,他出身名门琅琊王氏,却以玄虚旷达着称,对具体政务并不十分热衷,但其态度往往能影响一批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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