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毕自严手中的奏折里,记录着无数个“林景云”的困境。地方上的胥吏、秀才、以及与官府勾结的宗族势力,他们形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他们不敢公然对抗中央,却用各种“软抵抗”的手段,将新政消解于无形。
他们制造“阴阳田契”,将肥田报成瘦田,将水田报成旱田;他们谎报田亩等级,贿赂丈量人员;他们煽动不明真相的佃户,暴力抗税;更有甚者,竟敢直接烧毁前来丈量土地的税务所……
政令,出了省城,就成了一纸空文。
如果说“一体纳粮”的困境,是在与盘踞在土地上的旧势力作斗争,那么另一项改革——《商法》的推行,则是在与地方官府和新兴的投机者们角力。
随着顾昭的“皇家商会”改组为国营的“中华供销总社”,其生产的物美价廉的商品,如“云裳”布、“雪花”盐、“金刚”牌水泥,开始大规模地向全国铺开。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却动了无数地方保护主义的奶酪。
在某些省份,地方官府与本地的商帮勾结,对供销总社的商品,巧立名目,征收各种“过路费”、“落地税”、“市容管理费”,使得其价格优势荡然无存。
更有甚者,一些胆大包天的商人,开始大肆仿冒顾昭的产品。他们用劣质的材料,制造出外观相似、但质量天差地别的“假冒水泥”、“山寨云裳布”,以更低的价格冲击市场,不仅严重扰乱了经济秩序,更造成了大量的“豆腐渣工程”和民众的财产损失。
一份来自广东的报告称,一座刚刚用“假冒水泥”修建的桥梁,在一场暴雨后轰然倒塌,造成数十人伤亡。
毕自严看着这些奏折,心力交瘁。他一生自诩为能臣,擅长用算盘和账本治理国家。他可以用最精妙的方法,从数字上平衡帝国的收支。但是,他发现,他算得出税收,却算不透人心。他可以罢免一个贪官,却无法铲除滋生无数贪官的那片土壤。
他手中的尚方宝剑,能斩断庙堂之上的藤蔓,却斩不断那深深扎根于乡野的、盘根错节的宿根。
他知道,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一个传统文官的能力范围。
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整理好几份最典型的奏折,乘坐马车,敲响了护国主府的大门。
顾昭的府邸,灯火同样通明。这位共和国的掌舵人,刚刚结束与国家科学院关于“蒸汽轮机小型化”的技术会议。
听完毕自严的诉说,看着这位老首辅脸上深深的疲惫与无奈,顾昭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亲自为毕自严倒上一杯热茶,平静地说道:“首辅大人,辛苦了。”
毕自严长叹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公爷,老臣无能啊!这天下之弊,果真不在庙堂,而在乡野。我等虽有您赐予的尚方宝剑,却斩不断这千丝万缕的人情乡愿,拔不掉这与地方官府勾结的宗族豪强。朝廷的政令,出了南京城,就变了味道;出了省城,就成了一纸空文啊!”
这位在钱粮算计上从未失手的老人,第一次在“人”的问题上,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他所熟悉的、那种依靠道德教化和官僚体系自我监督的治理模式,在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顾昭听完,点了点头。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神深邃。
“首辅大人,您说得对。指望一群靠着‘旧规则’活了几百上千年的人,去主动遵守‘新规则’,这本身就是不现实的。他们就像一群野狗,你给他们再好的狗粮,他们也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对于这种烂到根子里的疮,光靠敷药是不够的,必须动刀子。”
毕自严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不解。
顾昭放下茶杯,声音变得冰冷而坚决。
“首辅大人莫忧。治乱世,需用重典;革沉疴,亦需猛药。对付这些盘根错节、油盐不进的烂疮,光靠内阁的政令是不够的,必须要有两把锋利无比、能直插病灶的刀!”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把刀,是查案的刀。它要像鹰的眼睛,看得清所有藏在暗处的污垢;它要像蛇的牙齿,能无声无息地注入毒液,让敌人无所遁形。这把刀,我已经有了,就是小石头的‘国家安全与情报总局’,但它的职责是对外和防范颠覆。对内,我们需要一把专门惩治腐败、监督官员的刀。我决定,将之前只在军中设立的‘廉政公署’,从军队中独立出来,扩编升级,成立‘中华共和国廉政总署’,直接对我和议会负责。他们的权力,将遍及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上至封疆大吏,下至乡间胥吏,皆在其监察范围之内!”
毕自严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一把悬在所有官员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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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昭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但光有查案的刀,还不够。抓到了人,如果还是交由地方官府去审理,那不过是左手换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