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兄毕生心血，今尽付于贤弟。望贤弟能善用之，成兄未竟之志，救万民于水火。如此，兄虽死于刀斧之下，亦可含笑九泉矣……绝笔。”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耗尽了袁崇焕最后的气力。
密室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在“噼啪”作响，将顾昭脸上那变幻不定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
良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那份沉重如山的血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在桌上。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那卷血书，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三拜。
“督师，顾昭，受教了。”
这一拜，是敬他宁死不屈的风骨。 二拜，是感他推心置腹的信任。 三拜，是承他扭转乾坤的遗志。
礼毕，程武才抬起头，眼中已是泪光闪烁。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哽咽：“公爷，督师之死，非战之罪，实乃被奸人所害！我等东江旧部，虽人微力薄，却也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京中，有一股无比强大的神秘势力，正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
顾昭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说下去。”
“是！”程武强忍悲痛，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我们查到，京中的一切阴谋，其背后都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同时可能已在幕后掌控东厂的——曹化淳！”
“曹化淳？”顾昭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他是崇祯皇帝最为信赖的内宦之一，其地位甚至隐隐在王德化之上，为人极其低调，但手段却狠辣无比。
“正是此人！”程武的声音中充满了恨意，“此獠阴险狡诈，他暗中联络了一批因‘新政’而利益受损的江南旧党文官，以及部分对您心怀嫉妒的辽西将门，形成了一个针对您的秘密同盟。他们不断在陛下面前，或明或暗地进献谗言，构陷督师，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扳倒您这位大明军方无可争议的领袖！”
“之前的种种刺杀，包括在南京城的那一次，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如今，他们见您功高盖世，携大胜之威归来，更是寝食难安。他们已经为您在京城，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只等您……只等您踏入京城！”
程武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
“公爷，据我们拼死探得的消息，他们已经说动了陛下。计划就在您回京之后，由陛下亲自出面，以‘为您庆功洗尘’为名，在皇极殿举办一场盛大的宫廷夜宴。届时，会邀请所有在京的、被他们视为‘镇北系’核心的高级将领，包括赵率教总兵等人，一同赴宴。”
顾昭静静地听着，眼神中古井无波，仿佛程武所说的，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程武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急切：“那场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他们已经买通了部分禁军将领，并安排了大量的刀斧手埋伏在殿外。只要时机一到，他们便会以‘图谋不轨’、‘拥兵谋逆’的罪名，在宴会上将您和所有将领一网打尽！这……这几乎就是当年南京那场鸿门宴的紫禁城复刻版！公爷，京城，万万去不得啊！”
说完，程武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属下程武，及所有东江旧部兄弟，愿为公爷死士，追随公爷，无论您做出何种决定，我等皆万死不辞！”
密室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烛火的焰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墙壁上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变形。一边是焦急如焚、以死相谏的忠诚部属，另一边，却是那个身处阴谋旋涡中心，却平静得可怕的主帅。
顾昭缓缓地踱步到炭盆前，拿起那卷浸透了袁崇焕心血的“遗折”。他凝视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程武惊愕的举动。
他将血书，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中。
“公——”程武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那卷记录着一位英雄最后悲鸣与希望的布卷，在接触到炭火的瞬间，便卷曲、焦黑，随即燃起一团暗红色的火焰，最终化为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密室的空气中。
“督师的嘱托，我记在心里，便够了。留下这东西，只会是无穷的祸患。”顾昭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他的声音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片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冰冷与平静。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程武，目光中透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决绝。
“京城……呵。”
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中带着三分嘲弄，七分不屑。
他缓缓走到程武面前，亲自将他扶起，一字一句地说道：“程武，你和你的兄弟们，做得很好。这道情报，价值连城，它让我们从一个被动的赴宴者，变成了……主动的布局者。”
程武茫然地看着顾昭，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只听顾昭的内心独白，如同最坚硬的寒冰，在他自己的脑海中响起：
“督师，您的血，不会白流。这大明朝的腐朽之局，是该破一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