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烛火通明。嬴政端坐于御案之后,仔细翻阅着由黑冰台、御史大夫以及张苍本人分别呈送上来,关于三郡经济战始末及后续处理的详细奏报。
他看得极为仔细,从旧贵族发动物价战、货币战,到张苍与陈平推出“标准契约”、“国家借贷”应对,再到挤兑风波中的“开仓亮库”,以及墨荆构建“天罗地网”防御刺杀,直至最后陈平锁定目标、章邯千里奔袭斩首成功……一幕幕惊心动魄的较量,在这冰冷的竹简帛书上,化为了严谨客观的文字。
良久,嬴政缓缓放下最后一份帛书,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
他抬起头,看向侍立在下的丞相李斯与几位重臣。
“众卿皆已阅过此报。”始皇的声音平稳,却自有一股定论的威严,“张苍于三郡,先定思想之基,后破经济之困,更兼肃清内患,抵御外刺。其行事,有法度,有魄力,更有巧思。”
他目光扫过李斯,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尤以此番应对经济困局, ‘标准契约’以明规矩,‘国家借贷’以稳民心,‘开仓亮库’以固信誉,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更难得者,其非一味依赖严刑峻法,亦懂得利用商贾之力,引导经济流向。此等手段……”
嬴政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比拟,最终,他缓缓吐出一个足以令任何臣子心跳加速的名字:
“……其通晓钱谷之利,权衡轻重之术,恐更甚于昔年之管仲矣!”
“更甚管仲”!
此言一出,殿内几位重臣皆是一震。
管仲何许人也?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千古名相,其经济才能更是被后世推崇备至!
陛下竟将张苍与之相比,甚至认为犹有过之!这是何等的赞誉!
李斯垂首站在最前方,脸上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微笑,符合着陛下的论断,但宽大袖袍之下,手指却微微蜷紧。
张苍……此子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得让他这位帝国丞相,都感到了阵阵心悸。
“陛下圣明,张御史确为不世出之奇才。”李斯上前一步,躬身附和,语气真诚,听不出丝毫异样,“有三郡新政之成效,更有此番力挽狂澜之功,实乃帝国之福。”
嬴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但那目光深处的考量,却无人能窥透。
他对张苍的欣赏是真,但一位帝王对一位能力过于突出、且似乎开始自成体系的臣子,其心态绝非简单的赞赏所能概括。
退朝之后,李斯回到丞相府,独坐书房良久。
窗外夜色渐浓,他却毫无睡意。
张苍的身影,以及陛下那“更甚管仲”的评价,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
他提起笔,在一方素帛上缓缓书写。
这一次,并非正式的公文,而是一封以私人名义、措辞却极为谨慎的信件,收信人正是远在陈县的张苍。
信中,他先是惯例性地祝贺张苍再立新功,赞扬其化解经济危机的巧妙手腕,肯定了其新政的成效。
然而,笔锋在过半之后,悄然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
“……然,苍弟年少而居显位,掌重权,连番建功,声威日隆,朝野瞩目,此固然可喜可贺。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此乃天地常理,亦为官场常态。”
“尤以‘经济’一事,关乎国本,牵动天下。苍弟执掌三郡财货之流通,与乌氏、巴清等巨商大贾往来甚密,更创设‘借贷司’执掌放贷之权……凡此种种,虽出于公心,然落在朝中某些人眼中,难免非议。或言弟与商贾过从甚密,有损官箴;或疑弟掌控财权过重,恐生肘腋之患……”
写到这里,李斯的笔迹更加凝重:
“陛下天纵圣明,对苍弟信重有加,此乃苍弟之幸。然,陛下之心,深如渊海,可载舟,亦可覆舟。朝中非议之声,虽未必能动摇圣意,然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不可不防。”
最后,他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句,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
“功高……需谨慎啊。”
“望弟细察之,慎处之,明哲保身,以图将来。”
信件被以最稳妥的方式送出。
李斯放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这番话,半是提醒,半是自保,更是对张苍潜力的又一次试探与定位。
他希望张苍能听懂其中的深意,收敛锋芒,至少……不要那么快成为连他都无法掌控的变量。
数日后,陈县行辕。
张苍读完了李斯的来信。
他面色平静,指尖轻轻拂过帛书上那“功高需谨慎”五个字,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陈平在一旁,也看完了信的内容,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