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旁,早已被汹涌的人群填满。关中三辅(京兆、左冯翊、右扶风)的百姓,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懵懂无知的孩童,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自发地披麻戴孝,跪伏在官道两侧的尘土中。当那巨大的梓宫缓缓经过时,震天动地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
“陛下啊……!”
“送陛下了——!”
哭声里,有对这位曾开疆拓土、驱逐匈奴、让他们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的“武皇帝”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怀念(“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迈犹在耳边);也有对连年征战、沉重的赋税徭役、晚年恐怖巫蛊之祸所带来的家破人亡的复杂情绪。这哭声,是帝国子民最真实、最朴素的情感宣泄,是历史对这位功过交织的帝王最宏大的注脚。
霍光骑在马上,目光掠过道路两旁黑压压跪伏哭泣的人群,掠过远处萧索的原野。寒风吹动他素服的衣袂,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他看着身边乘舆里那个小小的、惶恐的身影,又回头望向那厚重如山、象征着过往一切的梓宫。一条清晰的道路在他心中浮现:护送这位雄主回归他最终的安息之地——茂陵,然后,带着他的继承者,开启一个新的、必须有所不同的时代。 他挺直了脊背,目光投向西方——茂陵的方向。
本章警示: 绵延数里的白色送葬洪流昭示:帝王功业终成过往,唯有道路两旁百姓的泪与呼号,才是历史最深沉的回响。民心所承载的,永远重于陵墓的宏伟。
3:封土之下,功过随风
(公元前87年三月)
历经数日的跋涉,送葬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位于长安西北约四十里、渭水北岸的茂陵。这是一座已经营建了长达五十三年的巨大陵寝(武帝登基次年即开始修建)。巨大的封土堆如同一条蛰伏在关中平原上的黄色巨龙,在阴沉的天幕下显得格外雄浑、肃穆,也格外沉重。陵区范围广阔,神道两旁矗立着高大的石雕——威严的翁仲(石人)、雄健的石马、神秘的瑞兽,历经风雨,沉默地守卫着这片帝王安息的圣地。
下葬的时辰定在清晨。天色依旧灰蒙,深秋的寒风扫过开阔的陵区,卷起阵阵尘土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天地间最后一声叹息。所有仪式都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庄严肃穆中进行。巨大的梓宫在绳索与撬杠的辅助下,沿着事先修筑好的斜坡墓道,被缓缓送入那幽深的地宫之中。那沉钝的摩擦声和绞盘转动的吱呀声,敲打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上。象征着皇帝生前威仪的乘舆、冠冕、部分珍玩器物,也被郑重地送入地宫陪葬。
年仅八岁的昭帝刘弗陵,在霍光和金日磾一左一右的扶持下,站在地宫入口的边缘。他遵照礼官的指引,向深邃的地宫方向笨拙地行着祭拜大礼。寒风卷起他宽大的冕服,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陵墓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单无助。他抬起稚嫩的脸庞,望向霍光,眼中充满了对脚下这片巨大黑暗的恐惧和对未来无限的迷茫,小声嗫嚅道:“大将军……父皇……一个人在里面……会冷吗?”
霍光的喉头猛地一紧。他看着孩子纯真而惊恐的眼睛,又望向那深不见底、即将吞噬梓宫的地宫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强烈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他蹲下身,让自己与孩子的目光平视,用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道:“陛下莫怕。先帝英灵,永佑大汉。从今往后,臣霍光,臣金日磾,还有满朝忠臣,都会在陛下身边。陛下在的地方,就是大汉的中央。”他的话语沉稳有力,试图为孩子遮蔽住来自死亡深渊的寒意。
金日磾也郑重地单膝点地,手抚胸口,沉声道:“陛下,臣金日磾在此!臣的刀,永远为大汉而亮,为陛下而守!”他匈奴勇士的承诺,掷地有声。小皇帝看着这两张坚定无畏的面孔,眼中的恐惧似乎消退了一点点,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霍光厚重的衣袍下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沉重的石门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轰然关闭!巨石摩擦发出的巨响在空旷的陵区回荡,宣告着最终隔绝的到来。尘土弥漫。象征着帝王身份的玄色旌旗被最后一次展动,然后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祭火之中,火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布帛,发出噼啪的声响,黑色的灰烬如黑色的蝴蝶般被寒风卷上阴沉的天际。
这一刻,所有宗室、百官、将士、百姓,在礼官的高声唱喏下,齐刷刷跪倒!巨大的悲声如同海啸般再次爆发,震动着整个茂陵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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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送陛下了——!”
哭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与呜咽的秋风交织在一起,仿佛整个帝国都在为这位功过参半的帝王,献上最后的、也是最磅礴的告别。
霍光肃立在最前方,任凭寒风吹乱鬓角的白发(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