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翊,陈英,”田横的声音异常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带着一种冰雪消融般的凛冽,“此地距洛阳,不过三十里了。明日此时,你我几人,便在那未央宫的丹墀之下跪拜了。”
高翊和陈英同时一震,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悲愤与不解。一路沉默的大王,此刻终于要吐露心迹了吗?
田横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寒潭深水,直直地看向他们,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
他微微扬起下巴,仿佛重新戴上了那顶无形的王冠,声音里充满了昔日的尊贵与傲岸。
“今奈何……北面事之乎?”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高翊和陈英瞬间脸色煞白,浑身的热血都涌上了头顶!他们明白了!完全明白了大王为什么要在这最后的驿站停留!不是为了歇脚,而是为了决断!为了扞卫那份君王最后的、不容践踏的尊严!“南面称孤”与“北面事之”,这是天壤之别!是云泥之判!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的王者的骄傲!
田横的目光扫过二人震惊而悲痛的脸,嘴角竟扯出一丝近乎悲怆的笑意:“洛阳,寡人不能去。去见刘季,向他俯首称臣?寡人宁可……” 他猛地伸手,探入怀中!动作快如闪电!
“大王不可!” 高翊和陈英魂飞天外,同时惊呼扑上!但已经迟了!
一道冷冽的寒光,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在昏暗的槐树下骤然亮起!
“噗嗤——”
一声利刃割断喉管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
田横挺拔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紧握的短剑(匕)刃口已被滚烫的鲜血染红。他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死死盯着西北洛阳的方向,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凝固了的桀骜与不甘!滚烫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旧袍,滴滴答答,洒落在冰冷的黄土地上,如同绽开的朵朵刺目红花!
“大王——!” 高翊和陈英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扑上去紧紧抱住田横迅速冰冷僵硬的身体,滚烫的泪水混着大王的鲜血,滚落尘埃。驿丞和驿卒听到动静跑出来,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寒风呜咽,老槐树枝丫乱舞,仿佛天地同悲。一代枭雄,曾经的齐王田横,最终没能踏上洛阳那片他所鄙夷的土地。他以最惨烈、也最决绝的方式,在帝国都城三十里外的无名驿站,用颈中热血,写下了他对尊严的最后扞卫,对屈膝投降的最终否决!
尸乡老槐下的那泓热血(自刎),是田横用生命刻下的界碑——尊严(南面称孤)与苟活(北面事之)之间,没有灰色地带。他以断喉之举昭告:气节的脊梁,宁折勿弯!
3:头颅的朝觐(数日后,洛阳未央宫)
未央宫宣室殿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刘邦正与几位亲近大臣商议国事,殿内气氛尚算轻松。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侍卫紧张的呵斥声。
“报——!” 一个内侍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田横…田横的门客…捧…捧着田横的头颅……在外求见!”
“什么?!” 刘邦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手中的玉如意“啪”地一声掉落在金砖地上,摔得粉碎!殿内所有大臣都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带…带上来!” 刘邦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他设想过种种田横来后的场面:或倨傲,或恭顺,或战战兢兢……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沉重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响起。高翊和陈英,如同两根移动的石柱,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们穿着粗麻孝服,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血丝密布,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高翊的双手,捧着一个用粗糙麻布包裹的、还隐隐渗着暗红色血迹的圆球状物体。那刺目的红色和诡异的形状,让殿上一些胆小的文臣几乎要晕厥过去。
二人走到御阶前,动作僵硬却异常沉稳地跪倒。高翊将手中那沉甸甸的包裹高高捧过头顶,嘶哑着嗓子,如同破锣般禀报:
“罪民高翊、陈英,奉我王之命,护送我王田横首级……入京觐见汉天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
刘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死死盯着那个渗血的包裹,田横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庞仿佛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原以为能用富贵和赦免收服这头猛虎,却不想对方竟如此极端!用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狠狠地扇了他这位开国皇帝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哪里是归顺?分明是用生命最后的呐喊,向他宣告不屈!这股宁折不弯的刚烈之气,让刘邦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甚至……一丝莫名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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